标 题 : 暴力史 1-5
作 者 : leftmind
来 源 : 未名空间
暴力史 A HISTORY OF VIOL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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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这个故事不算长,分为上卷《今生今世》下卷《地久天长》两部分。这是一个与暴力有关
的故事,尽管它看起来不那么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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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今生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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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陷是完美的重要组成部分——不知道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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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 9.5 D.C. George Town 姚印公寓
人们都知道,在那个美女圈子里,金井襄是最大的大美女。人人都说她有一种冷冽的美。“你居然不知道她最新的、也是最后的新闻?”李千月险些把嘴里的热茶给吐了,以表示她对姚印孤陋寡闻的诧异。
“不知道啊,事儿太多……再说,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跟你们联系不多。”姚印合上笔记本电脑的盖子,摘下她窄窄的粗黑框眼镜,抻抻腰,蜷在三人沙发一角,准备听有关金井襄的“最新,也是最后的新闻”。
“你不会相信的,我要是当时不在场也不会相信的,跟 thriller 是的。”说了这句话,李千月停下来,从茶几上的温柔七星烟盒里撮出根烟,点着了,吸一口,闭上眼,慢慢呼出一道白烟。“本来不会出事的,张港——就是金井襄的未婚夫——要是按金井襄的意思办,回国结婚的话,就不会出事了。你知道,她一直想回国结婚的。谁知他非得来劲,要在三藩搞那教堂婚礼……结果,仪式的前一天,排练。一切都很完美,你知道,好天气,交通便利,好心情,张港的父母,十几个客人,都是双方近亲好友了,提前到的基本都去看排练了。漂亮的婚纱……对了,你不知道,张港居然出钱给井襄买了套王薇薇婚纱——虽然不是订做的那种——也是那天改完的,送到教堂,就搭在我旁边的长凳靠背上……”
“别岔开啊,说主干。”
“主干,主干……一切都很顺利。直到牧师在哪儿念誓词。金井襄那天真是漂亮,虽然就是身儿衬衫仔裤,透过教堂琼顶的彩色玻璃天窗,阳光撒在她身上,都会一跳一跳的,象有了生命一样”千月闭上眼,仿佛还在回味。
“千月,你能不能先不发挥,讲主干!”姚印不躺了,坐起来。
“ OK, OK! Hold on! 我讲主干。那牧师问:你愿意做他合法妻子吗?的时候,教堂的门忽然就开了,当时就是一股风进来……进来一中年男子,高高的个子,头上有点汗,喘着气。因为脚步声音很响,当时所有人都回头。那厮在过道中间站住了,眼光扫了一圈,盯住金井襄,说:你手机怎么不开?没等回答,又说:我来带你走。当时,所有人,刷的一下,全看金井襄。金井襄就是愣了一下,谁也没看,包括没看张港,问:不能等等么?那厮立刻说:不能!然后转身就走了……他从出现到消失,一共在教堂里出现了大概半分钟!……那厮消失后,金井襄,我真是服了她了!跟着就出去了,也是急匆匆的,一直走到教堂门口,才停下来,回头看了张港一眼……”
“没说话?”
“没说话!看了一眼,转身出去了。大家都呆了,直到那一眼,张港才反应过来,等他出去,车都没影了——哦,后来门口一闲人说那厮好像是开了一野马去的,金井襄上车后,起步超快——都说 mustang 是穷人的保时捷么——那街区路又杂,车开出去,拐两下就没影了。到现在,有半年了吧,人间蒸发……你居然到现在都不知道……”
姚印也点了根儿烟,吸一口,眼望窗外 D.C. 上空那湛蓝的天,呆了一会,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汇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只好说:“我靠!”
“那中年人……”想了想,姚印又问。
“……长的怎么样是吧?虽然当时那厮出现的时间短暂,记忆难免误差,不过,以我有限的记忆,还是挺 cool 的,帅。你老公算标准帅哥了吧,那厮比你老公帅多了!”
姚印脸沉下来了,“前夫!”
“ OK! OK! Hold on! 不是老公,是前老公……那厮比你前老公帅多了!”李千月转到姚印身边坐下,拉了拉她胳膊,“不要 upset ,晚上我请你吃蜗牛儿。”
姚印没说话,想了片刻,“她们都知道了?”
“当然,奔走相告啊!东妤听到这事儿,第一反映也是“我靠”,跟你一样。你们多有修养的人啊,一个书香门第,一个簪缨传家,嘿嘿,说真的,这是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听你说出这类字眼儿!”
俩人出了门,就没话,姚印边走边努力想象金井襄当时该是什么样子,她淡漠的嘴唇,她冷艳的眼睛,那时候该是个什么表情?她那回头一望,即使熟悉她的如她的未婚夫,也会有杀伤力吧?
李千月开口了:“说实话,整件事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井襄最后回头的一望。你知道,咱们中国人很不善于用肢体语言来表达情感。从很小的时候,我们就是被教育用欣赏而不是体验的眼光来观看舞蹈或者类似的表演。就像看鱼缸里的金鱼,固然优雅固然美,却很难体会鱼儿游动的欢畅……那天井襄离开的时候,走得快且平稳,最后一回头,动作幅度不大,但是非常非常的有力度,突然那么一扭,就像现代舞里猛的那么一甩,就像……就像排练过很多次是的。那眼神,那眼神呐……
等了一会,不见下文,姚印捏了千月胳膊一把:“那眼神怎么啦?”
“很遗憾,当时井襄是向左回头,我是在右边的座椅,没看见!不过当时她肢体语言有表现力极了!欢畅啊!”
“没看见你说眼神干吗?……看看,走路不平视前方,往上看。”
“你没看出来么?那眼神我当时是没看见,可是我在想象!”
进了 Trussardi ' s ,两人坐在角落,话都比较少。还是姚印打破沉默:“过两天我要去纽
约,我们部门跟 Morgan Stanley 有个合作项目要协调。”
“待多久啊?”
“一个星期吧,大概从 7 号到 13 号。”
“可惜我不能去,他们公司是在世贸中心吧,我要是也能去就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在世贸中心顶楼吃早茶。”
“别担心,你去不了,我早上可以替你多吃点。”
“那就拜托了, 7 号到 13 号你一定要天天去吃!”
“一定!” 姚印展颜一笑。
千月喝了口奶油汤,“说实话,我挺羡慕井襄的:一辈子这么漫长,有的时候,有一件事情,你当时知道不对……”
“你怎么知道井襄做的不对?”
“你不要抬杠!她第二天都结婚了,头天还开溜,这个无论如何有点那个吧!……不过你别打岔,我还没说完呢……”千月又喝了口汤,重新酝酿一下情绪,“一辈子这么漫长,有的时候,有一件事情,你当时知道不对,可是你觉得非去做不可,因为如果不做的话,你知道以后的余生里,日日夜夜,你会后悔无穷……可是最后呢,你又想了想,你没去做,然后你的余生日日夜夜,你后悔无穷。……不过这样的事,井襄就做了,她跟我们不太一样。”
“世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成非常之功。非常者,盖众人之所异也!”姚印悠然神往。
“嘿嘿,不要老往功利的方面去想嘛。不过,其实你也是这样的人,我知道。”
姚印慢慢的笑了:“胡说。我怎么是这样的人?我们都是一样的,属于“又想了想,你没去做”那种。”
“不对,你表面上跟我们一样,可是你骨子里跟我们不一样;表面是假象,你的出身,半生的教养习惯伪装了你,连你自己都忘了你是谁了。你也是有爆发力的人,你骨子里跟金井襄是一样的!”千月探出身子,头凑到姚印前面,上下前后转了一圈,又筋鼻子使劲儿
嗅了两下,嘴巴在姚印耳朵边小声说:“别以为穿了马甲我就不认识你!”
姚印身子一僵,千月缩回椅子,嘿嘿的笑,像个奸角,开口道“饭吃完了,咱们走吧。这蜗牛可真难吃!”。
出了门,千月又说:“井襄这次可是体验了一把,欢畅啊!我们没法体验,只好还是站在一边欣赏了。井襄啊,你在哪里?”
姚印跟旁边的人尴尬的笑笑,扶稳千月:“你还是回去赶快喝点茶吧,以后不要喝 Vodka 了。”
“ Absolut Vodka ,劲儿够大,可是,可是……我喜欢!”
千月的惯用语一共两句: 1. OK, OK, Hold on. 2. 我喜欢。
姚印的朋友里,以“我喜欢”作为惯用语的有两个,另一个是 Anna ,是这次和姚印一起去纽约的同事。
2001.9.10 纽约世贸中心 北楼 91 层
一切都很顺利,几天来,姚印小组和 Morgan Stanley 的小组合作的很愉快。
下午一点,会议室的门打开了。男男女女走出来。 Tom 从后面喊住姚印:“ Hi, Yin, 一起去南楼顶楼吃饭吧, Ben 和 Martin 也去。吃完就我们可以走了,周日,天,我连教堂都没有去! Yin ,小心我待的这种公司,它会妨碍你的信仰,然后吞啮你的灵魂!”
“没问题。等我问问 Anna 。”
“我待一会去,跟 Luther 说点事。”旁边的 Anna 回答。
“ OK 。”
到了南楼 107 层,无数人在用餐。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大,合在一起,就是一片低频率的“嗡嗡”声,好像夏日雨后傍晚,满是青蛙的水田。
“首先,合作愉快!” Tom 是爱尔兰人,不到 50 岁,是他们公司的 senior VP ,手下二,三十个人。他级别最高,首先致词。
“ Cheers! ”众人碰杯。
“ Yin ,你们 team 很了不起,你今天的 Present 尤其出色,简直是刮下了 Fat 的一层肉!”
“ No 。是同事们合作的好,况且 Fet 也没怎么样!”姚印知道 Fet 与 Tom 同级,是直接的竞争对手,因此对他很不友好,总是故意把“ Fet ”发音模糊成“ Fat ”,不过 Fet 也确实胖了点儿。
“ Yes !你的确很出色,散会后,我出来晚了,那是我们的 director 在同我问你的情况,他非常欣赏你,或许……” Tom 抿了一口 white wine ,“或许几个星期后,你就在 Morgan Stanley 上班了,你会是个很出色的 Senior VP! ”
姚印咧嘴笑笑,举举酒杯,算是对 Tom 赞扬的感谢。
“ en , Yin ,我听说 Anna 是 Columbia 的 Finance PhD ,她 26 岁就毕业了,是不是真的?” Ben 是纽约本地人,还是单身。
“你的消息很灵通啊!”
“我有消息源的!你知道,她不算很美,有时候还有那么一点……”他用手比了一点点厚度的样子“……嚣张,不过我感觉不错!”
“……,你要记牢了!”一个忽然提高的标准纽约口音从他们旁边几个桌子外传来,旁边的人都看了过去。
远远的看见那桌一个背对着姚印他们的人在低声解释着什么。
“ No ,没有下一次!……你可以走了!”标准纽约口音还是那么大声。
背对着他们的人应声而起,周围所有的人都停下来,注视着他——刚才标准纽约口音的音调实在是太高了!那背影中等个子,穿套泯然众人矣的海军蓝套装,他迟疑了片刻,低声说:“ I ' ll talk to you this afternoon. ”然后走了。
听到那声音,姚印只觉得心脏一跳,好像身上有血涌向头部。一刹那她甚至怀疑自己耳鸣了,轻轻摆摆头,发现原来是餐厅里“嗡嗡”的声音恢复了。她想站起来看看那人是谁,可是 Tom 的一句话传来:“ I know that Chinese guy —— a loser! ”
这句话让她的身子晃了晃。她没有起身。一堆话又传过来:
“ Come on, Tom, you are kidding me! You couldn't know him! ”
“ Of course I do. 他应征过我们部门,大概是半年前,他居然还过了两轮面试。你知道,典型的中国人,知道一些技术,可是口语实在是糟糕。 Usually the Chinese names are confusing, like Chen, Chan, Chang , Shang, Zhang ! what ever! But, you ' ll not believe it, his name is ‘ Gang '! hoo-ha ,‘ Gang of New York '!当时,我直接告诉他为什么我看到他的名字就会笑,你知道, Scorcesse 当时正在拍一部片子,叫‘ Gangs of NewYork ' ! 我当时问他是不是属于 Gangs 的一员,他对这个玩笑的回答不够 tough ,我当然不会要他!”
Ben 看到姚印没有说话,连忙解释:“我们面试的时候,会故意给面试者一些压力, say something tough! 反应暴跳如雷的我们不要,因为他们不能控制自己,而不能控制自己的人是危险的;反映软弱的我们也不要,这样人很大可能会不能适应这个社会。很遗憾,那个 Gang 是后者。”
“ Yin ,你知道,你跟一般人不一样! ” Tom 觉得自己有点失言,连忙接上:“ You are a winner , and that guy will be a loser !”
“ Hi, 说什么呢?” Anna 来了,“是说刚才那个男人么?”
“ Yeah”
“我刚才和他擦身而过,他脸色不大好,是个亚裔,我想他是 Yin 和我的同胞,中国人。”
听了这话, Tom 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Anna 好像并不在意,继续说:“那人脸颊窄,鹰钩鼻子,挺丑的,不过丑的挺有性格!”说着,她抓起桌上一瓶矿泉水,咕嘟咕嘟灌了两口:“……丑的我喜欢!”
Anna 用手背抹抹嘴,一滴水珠从她嘴角留下,沿着洁白的皮肤蜿蜒下行,经过脖子,停在锁骨处,颤了颤,滑进了衣领。旁边的 Ben 眼睛盯着那水珠,有点看呆了。
晚上 四季酒店
Anna 和姚印的房间是有两间卧室的套房。 Anna 湿漉漉的,包裹在浴衣里,边拿毛巾擦头发,边溜进姚印的房间。
“ wow ,你也看 Porn movie 啊!我们一起看吧!” Anna 把自己摔在宽大的床上“诶,往那边挪挪,给我点地方!……你喜欢日本片还是欧洲片,我个人不喜欢美……”姚印啊了一声,抓起遥控器,按了两下:“没注意。”
“呦!脸都红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一个小年青都不怕……”
“我真是没注意!再说,你现在还算小青年儿么?”
“那就算是没注意吧,姑且认为你走神了。”关于“小青年”的争论打击了 Anna ,她擦干头发,把白毛巾几下绕在左大臂上,缠紧,小臂曲起,做了个力士的动作,右手隔着毛巾捏捏左臂的肱二头肌,肱三头肌,颇为满意。
“印子姐,你中午不舒服么?你当时脸……”
“当时,当时可能是喝了点酒,有点上头吧”
“不对,刚才你那是脸红,中午你是有点象血涌上头……”看姚印反映不热烈, Anna 换话题,“你说,这光景,人人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简直是,中午那些鸟人怎么就自我感觉那么良好?我到要看看他们有什么好收梢!”
“ Anna ,别这么说。”
“切!我偏说,反正诅咒基本上是不灵验的!”
……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 Anna ,电话响了。
“ Hello, 印子吗,我千月”
“千月,都几点了!”
“你没睡吧?嘿嘿。怎么样,怎么样,工作顺利么?”
“挺顺利的,快完了。”
“去“世界之窗”吃早茶了么?“
“吃了,不是早茶,太忙没顾上,是午饭。明天倒是可以去吃早点。”
“一定去啊,你还得替我吃呢!诶,纽约人多,有艳遇没有?”
“没有,怎么会呢。”
“印子,你情绪不高啊,怎么回事?”
“没有啊,怎么情绪不高了”
“你甭言不由衷,你这人情绪波动小,一般说话都是和尚念经的语调,稍有点变化我就能听出来……交代吧。”
“千月,我,我今天碰到一人……”
“谁?”千月立刻警觉起来,“你前老公?”
“不是……”
“那是谁?让你这么波动!我认识么?”
“是很久不见的一个人,很久很久,你大概不认识”
“不会,说不定认识,快说!”
“你不会认识的”
千月立刻撒赖,“印子,你想清楚,你这样心事太多会出毛病的,你知道么,你固然觉着跟你前老公没法相处,他也有相同的感受!你太沉默了!你要学会倾诉,并且!我你都不说,你还能跟谁说?……快,说他名字”
良久无声,千月几乎以为电话已经挂断了。“嗯,他叫冷刚,不过我不是太确定是不是他,”印子犹豫了一下,“应该是他,我不会听错的。”
“冷刚,冷刚………………没印象啊”
“说你不知道吧,别说这事儿了。今天 Morgan Stanley 一个叫 Ben 的看上 Anna 了……”“……啊!”千月一声尖叫,几乎有 High C 那么高,“冷刚!那是你闷骚的对象啊!天,你会遇到他!……不对,不对,这都多少年了,你还想着他,你们不是没什么私密交往么?怪不得你离婚,原来你是走神啦你。”
轮到姚印吃惊了,“你怎么会知道冷刚,你跟我们不是一个大学的啊”
“嘿嘿嘿,”千月再次笑得像个奸角,“姚印,你想想,在你漫长的 33 年人生中,你喝醉过几回,或者说你神志不清醒过几回?……不知道吧,我告诉你,三次!第一次是什么时候?……记不住了吧,是你大学毕业那年,要跟你前老公结婚前……”
姚印吃惊到几乎不能说话,“……你怎么连我喝醉过几回都知道?这也太……”
“得!印子,你不觉得你这人太内敛么,你知道别人背后叫你什么?”
“什么?”
“冷血杀手!你显然没有意识到你是多闷得一个人。你情绪不稳,那都是有数得。就说你离婚那会儿吧,你喝醉过么?你跟我说过,没有,对不对。离婚对你不算什么,所以!你喝醉是很不寻常得事……”
“我喝醉说什么了?”
“心事呗,那时候你说你不知道应不应该当时结婚,你说你不知道轰轰烈烈得感情是什么样得,你说你对你前老公得感觉不够激烈……喂!喂!喂喂!!!你别挂电话啊!刚才逗你玩呢!你没说那个………………实际上你没说什么,你喝多了爱睡觉,一声不吭的那种。………………你就说《了不起得盖茨比》不单说的是几十年前得美国,伟大的文学作品是不受时间地域限制的,你说你喜欢……”
“我不可能说我喜欢冷刚得……”
“是,你没说你喜欢冷刚,你说得是‘你喜欢那种人,那种,那种!就是有点象冷刚那样得';咂!咂!连喝醉了说话都这么婉转,‘有点'!修饰的多 subtle 啊!………… OK, OK, Hold on ……你还说他向你表白过,你拒绝了……
姚印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只好说:“天,这也太可怕了,连多少年前我说过什么都记得这么清楚!你没做笔记吧?”
“没有!你显然不知道你当时那番话给人得印象有多深刻!我终生难忘啊!我还用两天时间专门看了 Great Gatsby! 是原版!那时候我英语水平你也知道,看得我!看完,我总结……”
“你当时怎么会不问我呢,我清醒以后,这不像你啊!”
“嘿!你对人了解多少?白头如新啊!我看你对冷刚是顷盖如故……再说了,我不问你那是关心你,怕你臊得惶!而且!我那时候也认为了不起的盖茨比书里说的对……”
“你怎么总结那书的?”
“跟我装糊涂!那不是很明显么?一本书几百页,中心思想就一句。书里 Gatsby 问他那身为巨富继承人的情人当年为什么不等他?她是怎么说的?”
姚印无声的念颂那句话,心里一下刺痛。
千月看电话这边半晌无声,觉得自己有点造次了,就让姚印说说中午的经过。姚印觉得没必要说,可是不知怎么的,就是难以抑止,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原原本本都说了。
沉默许久,千月说:“你为什么不追出去?你知道在世贸中心几万人里遇到一个人有多难么?况且他不一定就在 WTC 里工作!纽约,一千万人,遇到一个人两次的机会有多大?”
“我,我不确定是不是他……他跟我同岁,看样子顶多是个 entry level ,他好像境遇不太好,我不确定他当时是不是愿意见到认识的人……”
“你确定的。”沉默。许久,千月说,“别人认为他是不是 loser ,这很重…… OK ,我知道别人的看法不那么无足轻重,尤其是……不过,有时候,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生活缺少点什么?”千月缓缓地说,显然在斟酌词句。
“或许,或许明天我还能遇到他。”
“不是或许,是‘明天你要努力遇到他',‘明天你要遇到他', OK! ”
晚上,姚印躺在床上,想:愿望和诅咒一样都太虚无,难以实现吧?就像 Anna 说的,她说 Tom 他们收梢不好,他们就真的会悲剧收场么?明天,明天我会遇到他么?
2001.9.11 早晨 6:30 am 四季酒店
姚印在卫生间里刷牙; Anna 睡眼惺忪的走进来,“印子姐,起这么早啊?……对了,世界之窗吃早茶是吧?你等等我。”说完,她先把脸凑到镜子前猛照了半分钟,然后又凑到姚印的脸近前,“诶,你脸色可不大好,昨晚我走后,又偷偷看毛片了吧?人家说毛片看多了的人,脸色儿都这样……好好好,我开玩笑,……别这么看我,怪糁人的!”
2001.9.11 早晨 8:05 am 世贸中心南楼 107 层餐厅
味同嚼腊的吃过早饭,姚印拉起尚在没心没肺扫视英俊青年 / 中年的 Anna ,坐电梯下楼。
2001.9.11 早晨 8:08 am 世贸中心一楼
电梯非常快,仅一分钟多就到了底层。下楼的虽少,上楼的却多。大堂里两排电梯,人潮汹涌,如过江之鲫。逆人流而动,她们挤出人群,两人歇口气。“蝼蚁竞命啊!” Anna 感慨到,“怪不得都说华尔街早晨上班是一景!壮观!壮观到跟圣诞节 boxing day 大清早商店开门是的!”
忽然,姚印掂起脚,往人流的方向使劲看,看了两次,她低头打开自己巨大的挎包,翻检起来。 Anna 看到她两手有点颤抖,翻了几秒钟,她两手抓住皮包两端,翻过来往地上一倒,西里哗啦,口红,粉底,钱包,钢笔,超薄超小的笔记本电脑,撒了一地。姚印抓起地上的眼睛盒,掰开链接处已经扭曲的盒盖,拿出黑框眼镜戴上,向人流疾走而去。
在旁边人们的注视下, Anna 只好蹲在地上,往包里收拾东西。她拿起眼睛盒,看看合不紧的盖子,“原来 Versace 的东西也这么爱坏”
姚印在人群里使劲儿的挤,超过一个人又一个人,抓住一个人的衣袖,那人回头,典型韩国人的面孔,加上一脸茫然。 Sorry !姚印高声说,继续前进。不知踩了谁的脚,一叠声的 sorry ,看到了,前面那个,他最先进电梯了,转过来了!后面许多人一涌而进,没看清!还有人试图挤进电梯,姚印处于外围,人们站成一团,实在是挤不进去,她身高 163 厘米 ,鞋跟 5.5 厘米 ,掂起脚也看不见,只好跳起来。
跳!没有定位。跳!定位了,电梯内最后排,靠右侧。跳!露出半边脸,是他!跳,他没看到自己!跳!他又隐在那个黑人的身后了。跳!电梯开始关闭了!跳!他又露出来了,目视前方。跳,电梯门快合上了,她拼命喊了出来:“冷刚!”
Anna 在门口,远远的望着在一个电梯口人群外围的姚印,她显然在试图看里面的什么人,一下一下的向上跳着,清晨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的瘦削。每跳一下,齐肩的黑发,鼻梁上的眼睛,浅咖啡色的毛料套群都跟着跳动,同一频率;外套的扣子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个,露出里面白色真丝内衣,白的耀眼。她就那么一下一下跳着,象一只澳大利亚草原上夏天枯草季节里为觅食而焦虑蹦跳的袋鼠儿。
电梯门完全关闭了,她不确定他听见自己看见自己没有,或者说她确定他没有看见自己,
可是没有确定他是否听见了自己。姚印站在那里,喘着粗气,足足 5 分钟,电梯有一次打开,空荡荡的,人民一涌而进。她失望的转身,一瘸一拐的离去。
2001.9.11 早晨 8:25 分 世贸中心北楼 91 层
姚印坐立不安,一会儿喝一口水,一会儿站在窗前,看哈得孙河口的船只缓慢的行进。 Anna 靠坐在自己座位的桌子上,双臂交叉,默默的注视她。
姚印抓起皮包,告诉 Anna :“告诉他们一声,早上的会我不能参加了!我有点事要办!”“只有五分钟就开会了!没意外的话,今天要签约的!”姚印好像没听见,没有回答。看着她的背影到了门口, Anna 大声问:“ Are you OK ?”“ No, I'm NOT!”
2001.9.11 清晨 8:46 分 世贸中心南楼大堂
姚印在不停的来回踱步,从大厅的一端到另一端。 Anna 看着她走来走去五分钟了,问她:“你身体不舒服嘛?”“我没身体不舒服!我在找一个人!不,我是在想找一个人,我早上看见他了,可是不知道该怎么找到他!”她停住,边说边双手挥舞着,“ The worse thing is, I do NOT know what to say when I found him!!!”
Anna 沉吟了片刻,组织了措辞,小心翼翼的说:“我认为,比较理智的看法是,首先设法找到你要找的人比较重要。”看姚印没反映,又问:“你到底要找谁?”
“你见过的,昨天中午跟你擦身而过的那个中国人!”姚印继续走。
“他呀……” Anna 拖长了声音,“我刚才看见他了!”姚印站住不走了。
看见姚印以一种 F1 分站赛开赛前舒马赫看新科年度总冠军阿隆索的眼神儿盯着自己, Anna 连忙解释:“大概十分钟前吧,我追你出来,出电梯的时候,在北楼门口,看见他进电梯,他还看了我一眼,你没看见他么?”看了一眼姚印,她连忙说:“你当然没看见,你在我前面那么老远!”
2001.9.11 清晨 8:48 南楼北楼之间
她们并排走出来,天气晴好,日光耀眼, Anna 要高大的多,可是只有小步跑才能跟上姚印的步伐。“今天天气真不错,你看,阳光多足啊!”姚印的脸色实在是太让人担心了, Anna 一边喘气,一边没话找话,“听,飞机引擎声,你知道嘛,这种引擎声你听习惯了,会觉得它非常非常的动听!……连飞机都非得这么低……不会是做表演吧……不对啊,看机身像是 767 ……哦!天!!!”宛如梦幻。
最初的感觉像是地震,大地和南北双塔都震动了一下。北塔中上部就在两人头顶斜上方炸开了。姚印甚至没有看清飞机的模样。发出的响声不仅巨大而且尖脆,万顷碎片从火光里瀑泻下来,像憋了许久,猛然从淋浴喷头里爆发出的亿万水珠一样洒向地面上每一个人。
几乎地面上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痴呆。可以负责的说, Anna 是当时所有人中第一个表现出生物本能反应的人,她转身狂奔。人们反应过来了,尖叫痛哭,集体奔跑,大脑中全是空白。
跑出去 十米 , Anna 头脑的意识恢复了,她停住回身望去,在呈辐射状往外奔跑的人流中,姚印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北楼的浓烟和火光,先于气团、火焰和各种碎片冲向她的是撞击和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波,使她浑身抖动,象一片秋天的树叶。
Anna 破口大骂了一声,狂奔回去,撞到了一个白人老头,摔到在地,爬起来,一把拦住姚印的腰拖着她往回跑,姚印的两只脚在地面上滑行。
十秒钟后,暴雨般的碎片倾泻在她们的身上,满头满脸,两人扑倒在地。 Anna 的下意识的用一只手臂护住自己的脸,只是想,千万千万不要毁容啊!她艰难的起身,坐在地上,看到一副科幻片里常见的末世景象。北楼上部浓烟滚滚,刺鼻的焦臭味儿,天色发黄,天空中全是纸,还有很多黄色的棉絮一样的东西,甚至还看见地上有一双飞机上用的拖鞋,烧焦了一半,就在她的旁边。有人从北楼上跳下来,一个又一个。
北楼里开始有人蜂拥而出,大楼 60 层以上一片火海。看着他们, Anna 抬头从上往下数了数北楼着火的楼层,忽然想到自己这次好像属于死里逃生,感到无比的畅快,不禁咯咯的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声音变调,逐渐低沉,逐渐嘶哑,又高亢起来,她嚎啕大哭。
不知哭了多久,她停下来,发现身边的姚印同样坐在地上,把面颊埋在双臂里,无声而激烈的抽泣,她的左上臂内侧的衣袖上浸满了鲜血。
……
当两座大楼轰然倒下的时候,方园几公里的地方漆黑一片,浓烟里全是灰乎乎的粉屑。姚印、 Anna 和其他千万个人一起,从浓烟中走出,浑身漆黑,一片茫然,仿佛整整一个师的从血与火的战场上溃败下来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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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全世界的屋顶
只怕全世界同时都下雨
我站在全世界的屋顶
一种无处躲雨的恐惧
我站在全世界的屋顶
只怕全世界同时都下雨
我站在全世界的屋顶
一种无处躲雨的恐惧
一种失去你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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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1 事件微观后果:
1. 飞机撞击在北楼的 90 层左右, Morgan Stanley 公司世贸中心位于 91 层,其员工及姚印公司的小组共 288 人,除姚印, Anna ,一人迟到,十八人出差,一人因病未到共 22 人外,其余全军覆没。
2. Anna 本来少年得志,颇有点咄咄逼人,经此“ 911 一语成谶,摩根斯坦利全军覆没”一役之后,为自己恐怖的诅咒能力所震惊,深自收敛,很少再被人听到说出关于别人的负面评价,同事朋友都说她成了一个和蔼可亲的完人。
3. 9 月 12 日 ,姚印回 D.C. 公司本部报道,其后放假一周。假期结束后,她工作加倍勤恳,升职迅速。半年后,因工作调动回到亚洲,此后再没有在美国长期工作过。
4. 姚印摔坏的 Versace 眼睛盒,送眼睛店修理,耗资 72 美金,完好如初,没有再损坏过,一直使用至今。
5. 联邦政府最终确认的 911 伤亡人数为: 495 人死亡 , 6453 人失踪。好事者李千月曾经查阅过全部死亡失踪名单,没有冷刚的名字。
2003 年 13 月 31 日 17:08 中国 帝都 嘉理中心宴会大厅
姚印疾步走到门口,带来一身的冰冷气息,“鲁婷,不好意思啊,三环又堵车……”“印子姐,没事儿,领座儿这事儿你是客串,我是主打,离了客串我勉强也可以,虽然我认人没你多。不过公司里的我基本都认识,外面客户什么的我都是问张军,市委书记,政法委书记,我最近看了看 1 台的帝都新闻,也算是能认出来。”鲁婷笑嘻嘻地,一套鹅黄地套装穿得端庄又俏丽,额头有少许细密得汗珠。
时间比较晚了,公司的新年晚会已经开始,来宾基本到齐,门口的引导任务比较轻闲了。姚印,鲁婷,张军站在门外闲聊。
姚印从门缝里望着里面,法律及公共关系部地 Mary 正在唱一首叫做“三尖刀”地歌儿:
……
中间主刃刺向我,伤心沥血;
两边尖划过空间,他也难以幸免;
当生活迎面扑来,你伤心绝望;
快使用三叉戟 玉石俱焚,
快使用三叉戟 玉石俱焚。
当生活迎面扑来,你不知所措;
快使用三叉戟 见招拆招,
快使用三叉戟 见招拆招。
……
“ Mary 真是好嗓子,高音通透啊!”旁边张军由衷地赞叹。
“张军,你不是一直自称帝都歌皇嘛,怎么,服啦?”鲁婷对张军就不那么客气了。“没进咱们公司前谁也不服,现在服了!公司里卧虎藏龙啊,听说 Mary 进公司前是东方歌舞团的独唱,民族的,现在改 pop ,还是震倒一片啊,你看……坐中间那桌的那书记眼睛都直了,下次 Mary 去公关他准没问题。”
“得了吧你,少败坏领导形象,你这侧后方视角,怎么看人家眼睛啊?”
“你看啊,他脖子往前伸的那么直,眼睛要是不也直了才怪呢!不过要是好嗓子,还是印子姐的那个朋友,那次她来帝都,碰到我们一起去 K 歌的那次,叫什么来着,哦,千月的,厉害!”
姚印看他们有拌嘴的趋势,插话说:“诶,今天气氛好像不对啊,人人都好像不太放松,有点怪……”
“你不知道啊?”鲁婷张军一起问,两人还对视了一眼。
“怎么了?我早上飞机飞上海,下午飞回来,飞机还晚点,没去公司。”
“办公室遭窃啊,今天早上上班,我们公司遭窃,跟洗劫是的。”
“丢什么了?”
“主要是笔记本和台式电脑的硬盘……大许都要哭了,他硬盘没了,今天还要 present 的……当时报案了,开始来了几个警察,说是市局的,还是我负责接待的,后来,中午的时候,来了好些又,这回是公安部的说是,其中一个头目,一个字,帅!……”
“鲁婷你不要这么色迷迷的好不好,看见个略为平头整脸的都说帅……”
“我看你就不帅。”
“调查有结果么?”姚印问。
“不知道,可能没有吧,哪有那么快?”
……
说了一会,以跳跃性思维见长的鲁婷又开始讨论姚印的包儿,“印子姐,你这大 Birkin 包真好, 35 厘米 ,东西装的多,又有型,我一直很喜欢,本来想花 9000 米 买个假货,又怕你们这些精英看不起……”
“什么? 9000 块买的还是假货?”张军颇震惊。“这真货要多少钱?”
说起这些事情,鲁婷就基本刹不住车了,开始滔滔不绝:“震惊了?不过以你认为 Giorgio Armani 就是顶级西装的品味,震惊也属寻常……你看看印子姐,开开眼。印子姐这件羊绒短大衣,王府饭店有售, 55000 米 ;里面 Chanel 套装,是 04 年春季的新品, 4300 刀,帝都没卖的……印子姐别惊讶,我 Chanel 网站上看的……告诉你张军,现在国贸中心的的白领金领,多少都有个 Versace 的围巾, Prada 的钱包,这是一个消费层次,以后找老婆结婚,别被这个消费层次的给唬住;印子姐这种 Chanel , Gucci 套装大衣,是另一个层次……”
“知道印子姐为什么单身了,消费在这摆着呢,一般老板老总都罩不住啊!”张军想幽默一把,看看姚印脸色,赶紧往回圆:“对不起啊印子姐,我不是有意暴露你婚姻状况……”
鲁婷意犹未尽:“这 Birkin 包,是又一个层次。用 lv 手包的都是中产阶级刚脱贫又积极向上追求幸福生活的。 lv 的主打是旅行箱,不过一套四只要 1 万多刀,一般人不用;真正的象印子姐,还有你朋友千月姐这样的,只用 Hermes ……这 Birkin 包我就见过印子姐用过三个不同的……不用这么看我,我这是为了工作,不了解这些,我们怎么能最短的时间里分辨出潜在客户,又大致了解客户的经济实力呢?”
姚印实在听不下去了,冲走廊尽头抬抬下巴:“有脚步声,有人来了。”鲁婷这才安静下来,三人注视走廊尽头。
脚步声近了,绕过拐角,过来仨警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