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期  2006年4月10日 星期一 主办:未名空间(www.mitbbs.com) 未名交友(www.jiaoyou8.com)

暴力史 1-5 作者: leftmind 来源:未名空间

当本遇上本小姐

作者: U_turn 来源:未名交友
饭团眼里的人物1-5 作者: fanfan 来源:未名空间
 

 

 


标 题 : 暴力史 1-5

作 者 : leftmind

来 源 : 未名空间

暴力史 A HISTORY OF VIOL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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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这个故事不算长,分为上卷《今生今世》下卷《地久天长》两部分。这是一个与暴力有关

的故事,尽管它看起来不那么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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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今生今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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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陷是完美的重要组成部分——不知道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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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 9.5 D.C. George Town 姚印公寓

   人们都知道,在那个美女圈子里,金井襄是最大的大美女。人人都说她有一种冷冽的美。“你居然不知道她最新的、也是最后的新闻?”李千月险些把嘴里的热茶给吐了,以表示她对姚印孤陋寡闻的诧异。

  “不知道啊,事儿太多……再说,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跟你们联系不多。”姚印合上笔记本电脑的盖子,摘下她窄窄的粗黑框眼镜,抻抻腰,蜷在三人沙发一角,准备听有关金井襄的“最新,也是最后的新闻”。

  “你不会相信的,我要是当时不在场也不会相信的,跟 thriller 是的。”说了这句话,李千月停下来,从茶几上的温柔七星烟盒里撮出根烟,点着了,吸一口,闭上眼,慢慢呼出一道白烟。“本来不会出事的,张港——就是金井襄的未婚夫——要是按金井襄的意思办,回国结婚的话,就不会出事了。你知道,她一直想回国结婚的。谁知他非得来劲,要在三藩搞那教堂婚礼……结果,仪式的前一天,排练。一切都很完美,你知道,好天气,交通便利,好心情,张港的父母,十几个客人,都是双方近亲好友了,提前到的基本都去看排练了。漂亮的婚纱……对了,你不知道,张港居然出钱给井襄买了套王薇薇婚纱——虽然不是订做的那种——也是那天改完的,送到教堂,就搭在我旁边的长凳靠背上……”

  “别岔开啊,说主干。”

  “主干,主干……一切都很顺利。直到牧师在哪儿念誓词。金井襄那天真是漂亮,虽然就是身儿衬衫仔裤,透过教堂琼顶的彩色玻璃天窗,阳光撒在她身上,都会一跳一跳的,象有了生命一样”千月闭上眼,仿佛还在回味。

  “千月,你能不能先不发挥,讲主干!”姚印不躺了,坐起来。

  “ OK, OK! Hold on! 我讲主干。那牧师问:你愿意做他合法妻子吗?的时候,教堂的门忽然就开了,当时就是一股风进来……进来一中年男子,高高的个子,头上有点汗,喘着气。因为脚步声音很响,当时所有人都回头。那厮在过道中间站住了,眼光扫了一圈,盯住金井襄,说:你手机怎么不开?没等回答,又说:我来带你走。当时,所有人,刷的一下,全看金井襄。金井襄就是愣了一下,谁也没看,包括没看张港,问:不能等等么?那厮立刻说:不能!然后转身就走了……他从出现到消失,一共在教堂里出现了大概半分钟!……那厮消失后,金井襄,我真是服了她了!跟着就出去了,也是急匆匆的,一直走到教堂门口,才停下来,回头看了张港一眼……”

  “没说话?”

  “没说话!看了一眼,转身出去了。大家都呆了,直到那一眼,张港才反应过来,等他出去,车都没影了——哦,后来门口一闲人说那厮好像是开了一野马去的,金井襄上车后,起步超快——都说 mustang 是穷人的保时捷么——那街区路又杂,车开出去,拐两下就没影了。到现在,有半年了吧,人间蒸发……你居然到现在都不知道……”

   姚印也点了根儿烟,吸一口,眼望窗外 D.C. 上空那湛蓝的天,呆了一会,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汇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只好说:“我靠!”

 “那中年人……”想了想,姚印又问。

  “……长的怎么样是吧?虽然当时那厮出现的时间短暂,记忆难免误差,不过,以我有限的记忆,还是挺 cool 的,帅。你老公算标准帅哥了吧,那厮比你老公帅多了!”

  姚印脸沉下来了,“前夫!”

  “ OK! OK! Hold on! 不是老公,是前老公……那厮比你前老公帅多了!”李千月转到姚印身边坐下,拉了拉她胳膊,“不要 upset ,晚上我请你吃蜗牛儿。”

  姚印没说话,想了片刻,“她们都知道了?”

  “当然,奔走相告啊!东妤听到这事儿,第一反映也是“我靠”,跟你一样。你们多有修养的人啊,一个书香门第,一个簪缨传家,嘿嘿,说真的,这是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听你说出这类字眼儿!”

   俩人出了门,就没话,姚印边走边努力想象金井襄当时该是什么样子,她淡漠的嘴唇,她冷艳的眼睛,那时候该是个什么表情?她那回头一望,即使熟悉她的如她的未婚夫,也会有杀伤力吧?

   李千月开口了:“说实话,整件事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井襄最后回头的一望。你知道,咱们中国人很不善于用肢体语言来表达情感。从很小的时候,我们就是被教育用欣赏而不是体验的眼光来观看舞蹈或者类似的表演。就像看鱼缸里的金鱼,固然优雅固然美,却很难体会鱼儿游动的欢畅……那天井襄离开的时候,走得快且平稳,最后一回头,动作幅度不大,但是非常非常的有力度,突然那么一扭,就像现代舞里猛的那么一甩,就像……就像排练过很多次是的。那眼神,那眼神呐……

   等了一会,不见下文,姚印捏了千月胳膊一把:“那眼神怎么啦?”

  “很遗憾,当时井襄是向左回头,我是在右边的座椅,没看见!不过当时她肢体语言有表现力极了!欢畅啊!”

  “没看见你说眼神干吗?……看看,走路不平视前方,往上看。”

  “你没看出来么?那眼神我当时是没看见,可是我在想象!”

   进了 Trussardi ' s ,两人坐在角落,话都比较少。还是姚印打破沉默:“过两天我要去纽

约,我们部门跟 Morgan Stanley 有个合作项目要协调。”

  “待多久啊?”

  “一个星期吧,大概从 7 号到 13 号。”

  “可惜我不能去,他们公司是在世贸中心吧,我要是也能去就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在世贸中心顶楼吃早茶。”

  “别担心,你去不了,我早上可以替你多吃点。”

  “那就拜托了, 7 号到 13 号你一定要天天去吃!”

  “一定!” 姚印展颜一笑。

   千月喝了口奶油汤,“说实话,我挺羡慕井襄的:一辈子这么漫长,有的时候,有一件事情,你当时知道不对……”

  “你怎么知道井襄做的不对?”

  “你不要抬杠!她第二天都结婚了,头天还开溜,这个无论如何有点那个吧!……不过你别打岔,我还没说完呢……”千月又喝了口汤,重新酝酿一下情绪,“一辈子这么漫长,有的时候,有一件事情,你当时知道不对,可是你觉得非去做不可,因为如果不做的话,你知道以后的余生里,日日夜夜,你会后悔无穷……可是最后呢,你又想了想,你没去做,然后你的余生日日夜夜,你后悔无穷。……不过这样的事,井襄就做了,她跟我们不太一样。”

  “世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成非常之功。非常者,盖众人之所异也!”姚印悠然神往。

  “嘿嘿,不要老往功利的方面去想嘛。不过,其实你也是这样的人,我知道。”

姚印慢慢的笑了:“胡说。我怎么是这样的人?我们都是一样的,属于“又想了想,你没去做”那种。”

  “不对,你表面上跟我们一样,可是你骨子里跟我们不一样;表面是假象,你的出身,半生的教养习惯伪装了你,连你自己都忘了你是谁了。你也是有爆发力的人,你骨子里跟金井襄是一样的!”千月探出身子,头凑到姚印前面,上下前后转了一圈,又筋鼻子使劲儿

   嗅了两下,嘴巴在姚印耳朵边小声说:“别以为穿了马甲我就不认识你!”

   姚印身子一僵,千月缩回椅子,嘿嘿的笑,像个奸角,开口道“饭吃完了,咱们走吧。这蜗牛可真难吃!”。

   出了门,千月又说:“井襄这次可是体验了一把,欢畅啊!我们没法体验,只好还是站在一边欣赏了。井襄啊,你在哪里?”

   姚印跟旁边的人尴尬的笑笑,扶稳千月:“你还是回去赶快喝点茶吧,以后不要喝 Vodka 了。”

   “ Absolut Vodka ,劲儿够大,可是,可是……我喜欢!”

   千月的惯用语一共两句: 1. OK, OK, Hold on. 2. 我喜欢。

   姚印的朋友里,以“我喜欢”作为惯用语的有两个,另一个是 Anna ,是这次和姚印一起去纽约的同事。

 

   2001.9.10 纽约世贸中心 北楼 91 层

   一切都很顺利,几天来,姚印小组和 Morgan Stanley 的小组合作的很愉快。

   下午一点,会议室的门打开了。男男女女走出来。 Tom 从后面喊住姚印:“ Hi, Yin, 一起去南楼顶楼吃饭吧, Ben 和 Martin 也去。吃完就我们可以走了,周日,天,我连教堂都没有去! Yin ,小心我待的这种公司,它会妨碍你的信仰,然后吞啮你的灵魂!”

   “没问题。等我问问 Anna 。”

   “我待一会去,跟 Luther 说点事。”旁边的 Anna 回答。

   “ OK 。”

    到了南楼 107 层,无数人在用餐。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大,合在一起,就是一片低频率的“嗡嗡”声,好像夏日雨后傍晚,满是青蛙的水田。

   “首先,合作愉快!” Tom 是爱尔兰人,不到 50 岁,是他们公司的 senior VP ,手下二,三十个人。他级别最高,首先致词。

   “ Cheers! ”众人碰杯。

   “ Yin ,你们 team 很了不起,你今天的 Present 尤其出色,简直是刮下了 Fat 的一层肉!”

   “ No 。是同事们合作的好,况且 Fet 也没怎么样!”姚印知道 Fet 与 Tom 同级,是直接的竞争对手,因此对他很不友好,总是故意把“ Fet ”发音模糊成“ Fat ”,不过 Fet 也确实胖了点儿。

   “ Yes !你的确很出色,散会后,我出来晚了,那是我们的 director 在同我问你的情况,他非常欣赏你,或许……” Tom 抿了一口 white wine ,“或许几个星期后,你就在 Morgan Stanley 上班了,你会是个很出色的 Senior VP! ”

   姚印咧嘴笑笑,举举酒杯,算是对 Tom 赞扬的感谢。

   “ en , Yin ,我听说 Anna 是 Columbia 的 Finance PhD ,她 26 岁就毕业了,是不是真的?” Ben 是纽约本地人,还是单身。

  “你的消息很灵通啊!”

  “我有消息源的!你知道,她不算很美,有时候还有那么一点……”他用手比了一点点厚度的样子“……嚣张,不过我感觉不错!”

  “……,你要记牢了!”一个忽然提高的标准纽约口音从他们旁边几个桌子外传来,旁边的人都看了过去。

  远远的看见那桌一个背对着姚印他们的人在低声解释着什么。

  “ No ,没有下一次!……你可以走了!”标准纽约口音还是那么大声。

  背对着他们的人应声而起,周围所有的人都停下来,注视着他——刚才标准纽约口音的音调实在是太高了!那背影中等个子,穿套泯然众人矣的海军蓝套装,他迟疑了片刻,低声说:“ I ' ll talk to you this afternoon. ”然后走了。

  听到那声音,姚印只觉得心脏一跳,好像身上有血涌向头部。一刹那她甚至怀疑自己耳鸣了,轻轻摆摆头,发现原来是餐厅里“嗡嗡”的声音恢复了。她想站起来看看那人是谁,可是 Tom 的一句话传来:“ I know that Chinese guy —— a loser! ”

  这句话让她的身子晃了晃。她没有起身。一堆话又传过来:

  “ Come on, Tom, you are kidding me! You couldn't know him! ”

  “ Of course I do. 他应征过我们部门,大概是半年前,他居然还过了两轮面试。你知道,典型的中国人,知道一些技术,可是口语实在是糟糕。 Usually the Chinese names are confusing, like Chen, Chan, Chang , Shang, Zhang ! what ever! But, you ' ll not believe it, his name is ‘ Gang '! hoo-ha ,‘ Gang of New York '!当时,我直接告诉他为什么我看到他的名字就会笑,你知道, Scorcesse 当时正在拍一部片子,叫‘ Gangs of NewYork ' ! 我当时问他是不是属于 Gangs 的一员,他对这个玩笑的回答不够 tough ,我当然不会要他!”

  Ben 看到姚印没有说话,连忙解释:“我们面试的时候,会故意给面试者一些压力, say something tough! 反应暴跳如雷的我们不要,因为他们不能控制自己,而不能控制自己的人是危险的;反映软弱的我们也不要,这样人很大可能会不能适应这个社会。很遗憾,那个 Gang 是后者。”

 “ Yin ,你知道,你跟一般人不一样! ” Tom 觉得自己有点失言,连忙接上:“ You are a winner , and that guy will be a loser !”

 “ Hi, 说什么呢?” Anna 来了,“是说刚才那个男人么?”

 “ Yeah”

 “我刚才和他擦身而过,他脸色不大好,是个亚裔,我想他是 Yin 和我的同胞,中国人。”

听了这话, Tom 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Anna 好像并不在意,继续说:“那人脸颊窄,鹰钩鼻子,挺丑的,不过丑的挺有性格!”说着,她抓起桌上一瓶矿泉水,咕嘟咕嘟灌了两口:“……丑的我喜欢!”

Anna 用手背抹抹嘴,一滴水珠从她嘴角留下,沿着洁白的皮肤蜿蜒下行,经过脖子,停在锁骨处,颤了颤,滑进了衣领。旁边的 Ben 眼睛盯着那水珠,有点看呆了。

 

•  晚上 四季酒店

  Anna 和姚印的房间是有两间卧室的套房。 Anna 湿漉漉的,包裹在浴衣里,边拿毛巾擦头发,边溜进姚印的房间。

 “ wow ,你也看 Porn movie 啊!我们一起看吧!” Anna 把自己摔在宽大的床上“诶,往那边挪挪,给我点地方!……你喜欢日本片还是欧洲片,我个人不喜欢美……”姚印啊了一声,抓起遥控器,按了两下:“没注意。”

 “呦!脸都红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一个小年青都不怕……”

 “我真是没注意!再说,你现在还算小青年儿么?”

 “那就算是没注意吧,姑且认为你走神了。”关于“小青年”的争论打击了 Anna ,她擦干头发,把白毛巾几下绕在左大臂上,缠紧,小臂曲起,做了个力士的动作,右手隔着毛巾捏捏左臂的肱二头肌,肱三头肌,颇为满意。

 “印子姐,你中午不舒服么?你当时脸……”

 “当时,当时可能是喝了点酒,有点上头吧”

 “不对,刚才你那是脸红,中午你是有点象血涌上头……”看姚印反映不热烈, Anna 换话题,“你说,这光景,人人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简直是,中午那些鸟人怎么就自我感觉那么良好?我到要看看他们有什么好收梢!”

 “ Anna ,别这么说。”

 “切!我偏说,反正诅咒基本上是不灵验的!”

……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 Anna ,电话响了。

 “ Hello, 印子吗,我千月”

 “千月,都几点了!”

 “你没睡吧?嘿嘿。怎么样,怎么样,工作顺利么?”

 “挺顺利的,快完了。”

 “去“世界之窗”吃早茶了么?“

 “吃了,不是早茶,太忙没顾上,是午饭。明天倒是可以去吃早点。”

 “一定去啊,你还得替我吃呢!诶,纽约人多,有艳遇没有?”

 “没有,怎么会呢。”

 “印子,你情绪不高啊,怎么回事?”

 “没有啊,怎么情绪不高了”

 “你甭言不由衷,你这人情绪波动小,一般说话都是和尚念经的语调,稍有点变化我就能听出来……交代吧。”

 “千月,我,我今天碰到一人……”

 “谁?”千月立刻警觉起来,“你前老公?”

 “不是……”

 “那是谁?让你这么波动!我认识么?”

 “是很久不见的一个人,很久很久,你大概不认识”

 “不会,说不定认识,快说!”

 “你不会认识的”

  千月立刻撒赖,“印子,你想清楚,你这样心事太多会出毛病的,你知道么,你固然觉着跟你前老公没法相处,他也有相同的感受!你太沉默了!你要学会倾诉,并且!我你都不说,你还能跟谁说?……快,说他名字”

  良久无声,千月几乎以为电话已经挂断了。“嗯,他叫冷刚,不过我不是太确定是不是他,”印子犹豫了一下,“应该是他,我不会听错的。”

 “冷刚,冷刚………………没印象啊”

 “说你不知道吧,别说这事儿了。今天 Morgan Stanley 一个叫 Ben 的看上 Anna 了……”“……啊!”千月一声尖叫,几乎有 High C 那么高,“冷刚!那是你闷骚的对象啊!天,你会遇到他!……不对,不对,这都多少年了,你还想着他,你们不是没什么私密交往么?怪不得你离婚,原来你是走神啦你。”

  轮到姚印吃惊了,“你怎么会知道冷刚,你跟我们不是一个大学的啊”

 “嘿嘿嘿,”千月再次笑得像个奸角,“姚印,你想想,在你漫长的 33 年人生中,你喝醉过几回,或者说你神志不清醒过几回?……不知道吧,我告诉你,三次!第一次是什么时候?……记不住了吧,是你大学毕业那年,要跟你前老公结婚前……”

  姚印吃惊到几乎不能说话,“……你怎么连我喝醉过几回都知道?这也太……”

 “得!印子,你不觉得你这人太内敛么,你知道别人背后叫你什么?”

 “什么?”

 “冷血杀手!你显然没有意识到你是多闷得一个人。你情绪不稳,那都是有数得。就说你离婚那会儿吧,你喝醉过么?你跟我说过,没有,对不对。离婚对你不算什么,所以!你喝醉是很不寻常得事……”

 “我喝醉说什么了?”

 “心事呗,那时候你说你不知道应不应该当时结婚,你说你不知道轰轰烈烈得感情是什么样得,你说你对你前老公得感觉不够激烈……喂!喂!喂喂!!!你别挂电话啊!刚才逗你玩呢!你没说那个………………实际上你没说什么,你喝多了爱睡觉,一声不吭的那种。………………你就说《了不起得盖茨比》不单说的是几十年前得美国,伟大的文学作品是不受时间地域限制的,你说你喜欢……”

 “我不可能说我喜欢冷刚得……”

 “是,你没说你喜欢冷刚,你说得是‘你喜欢那种人,那种,那种!就是有点象冷刚那样得';咂!咂!连喝醉了说话都这么婉转,‘有点'!修饰的多 subtle 啊!………… OK, OK, Hold on ……你还说他向你表白过,你拒绝了……

  姚印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只好说:“天,这也太可怕了,连多少年前我说过什么都记得这么清楚!你没做笔记吧?”

 “没有!你显然不知道你当时那番话给人得印象有多深刻!我终生难忘啊!我还用两天时间专门看了 Great Gatsby! 是原版!那时候我英语水平你也知道,看得我!看完,我总结……”

 “你当时怎么会不问我呢,我清醒以后,这不像你啊!”

 “嘿!你对人了解多少?白头如新啊!我看你对冷刚是顷盖如故……再说了,我不问你那是关心你,怕你臊得惶!而且!我那时候也认为了不起的盖茨比书里说的对……”

 “你怎么总结那书的?”

 “跟我装糊涂!那不是很明显么?一本书几百页,中心思想就一句。书里 Gatsby 问他那身为巨富继承人的情人当年为什么不等他?她是怎么说的?”

  姚印无声的念颂那句话,心里一下刺痛。

  千月看电话这边半晌无声,觉得自己有点造次了,就让姚印说说中午的经过。姚印觉得没必要说,可是不知怎么的,就是难以抑止,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原原本本都说了。

  沉默许久,千月说:“你为什么不追出去?你知道在世贸中心几万人里遇到一个人有多难么?况且他不一定就在 WTC 里工作!纽约,一千万人,遇到一个人两次的机会有多大?”

 “我,我不确定是不是他……他跟我同岁,看样子顶多是个 entry level ,他好像境遇不太好,我不确定他当时是不是愿意见到认识的人……”

 “你确定的。”沉默。许久,千月说,“别人认为他是不是 loser ,这很重…… OK ,我知道别人的看法不那么无足轻重,尤其是……不过,有时候,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生活缺少点什么?”千月缓缓地说,显然在斟酌词句。

 “或许,或许明天我还能遇到他。”

 “不是或许,是‘明天你要努力遇到他',‘明天你要遇到他', OK! ”

 晚上,姚印躺在床上,想:愿望和诅咒一样都太虚无,难以实现吧?就像 Anna 说的,她说 Tom 他们收梢不好,他们就真的会悲剧收场么?明天,明天我会遇到他么?

 

  2001.9.11 早晨 6:30 am 四季酒店

  姚印在卫生间里刷牙; Anna 睡眼惺忪的走进来,“印子姐,起这么早啊?……对了,世界之窗吃早茶是吧?你等等我。”说完,她先把脸凑到镜子前猛照了半分钟,然后又凑到姚印的脸近前,“诶,你脸色可不大好,昨晚我走后,又偷偷看毛片了吧?人家说毛片看多了的人,脸色儿都这样……好好好,我开玩笑,……别这么看我,怪糁人的!”

 

  2001.9.11 早晨 8:05 am 世贸中心南楼 107 层餐厅

  味同嚼腊的吃过早饭,姚印拉起尚在没心没肺扫视英俊青年 / 中年的 Anna ,坐电梯下楼。

 

  2001.9.11 早晨 8:08 am 世贸中心一楼

  电梯非常快,仅一分钟多就到了底层。下楼的虽少,上楼的却多。大堂里两排电梯,人潮汹涌,如过江之鲫。逆人流而动,她们挤出人群,两人歇口气。“蝼蚁竞命啊!” Anna 感慨到,“怪不得都说华尔街早晨上班是一景!壮观!壮观到跟圣诞节 boxing day 大清早商店开门是的!”

  忽然,姚印掂起脚,往人流的方向使劲看,看了两次,她低头打开自己巨大的挎包,翻检起来。 Anna 看到她两手有点颤抖,翻了几秒钟,她两手抓住皮包两端,翻过来往地上一倒,西里哗啦,口红,粉底,钱包,钢笔,超薄超小的笔记本电脑,撒了一地。姚印抓起地上的眼睛盒,掰开链接处已经扭曲的盒盖,拿出黑框眼镜戴上,向人流疾走而去。

  在旁边人们的注视下, Anna 只好蹲在地上,往包里收拾东西。她拿起眼睛盒,看看合不紧的盖子,“原来 Versace 的东西也这么爱坏”

  姚印在人群里使劲儿的挤,超过一个人又一个人,抓住一个人的衣袖,那人回头,典型韩国人的面孔,加上一脸茫然。 Sorry !姚印高声说,继续前进。不知踩了谁的脚,一叠声的 sorry ,看到了,前面那个,他最先进电梯了,转过来了!后面许多人一涌而进,没看清!还有人试图挤进电梯,姚印处于外围,人们站成一团,实在是挤不进去,她身高 163 厘米 ,鞋跟 5.5 厘米 ,掂起脚也看不见,只好跳起来。

  跳!没有定位。跳!定位了,电梯内最后排,靠右侧。跳!露出半边脸,是他!跳,他没看到自己!跳!他又隐在那个黑人的身后了。跳!电梯开始关闭了!跳!他又露出来了,目视前方。跳,电梯门快合上了,她拼命喊了出来:“冷刚!”

  Anna 在门口,远远的望着在一个电梯口人群外围的姚印,她显然在试图看里面的什么人,一下一下的向上跳着,清晨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的瘦削。每跳一下,齐肩的黑发,鼻梁上的眼睛,浅咖啡色的毛料套群都跟着跳动,同一频率;外套的扣子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个,露出里面白色真丝内衣,白的耀眼。她就那么一下一下跳着,象一只澳大利亚草原上夏天枯草季节里为觅食而焦虑蹦跳的袋鼠儿。

  电梯门完全关闭了,她不确定他听见自己看见自己没有,或者说她确定他没有看见自己,

  可是没有确定他是否听见了自己。姚印站在那里,喘着粗气,足足 5 分钟,电梯有一次打开,空荡荡的,人民一涌而进。她失望的转身,一瘸一拐的离去。

 

  2001.9.11 早晨 8:25 分 世贸中心北楼 91 层

  姚印坐立不安,一会儿喝一口水,一会儿站在窗前,看哈得孙河口的船只缓慢的行进。 Anna 靠坐在自己座位的桌子上,双臂交叉,默默的注视她。

  姚印抓起皮包,告诉 Anna :“告诉他们一声,早上的会我不能参加了!我有点事要办!”“只有五分钟就开会了!没意外的话,今天要签约的!”姚印好像没听见,没有回答。看着她的背影到了门口, Anna 大声问:“ Are you OK ?”“ No, I'm NOT!”

 

  2001.9.11 清晨 8:46 分 世贸中心南楼大堂

  姚印在不停的来回踱步,从大厅的一端到另一端。 Anna 看着她走来走去五分钟了,问她:“你身体不舒服嘛?”“我没身体不舒服!我在找一个人!不,我是在想找一个人,我早上看见他了,可是不知道该怎么找到他!”她停住,边说边双手挥舞着,“ The worse thing is, I do NOT know what to say when I found him!!!”

  Anna 沉吟了片刻,组织了措辞,小心翼翼的说:“我认为,比较理智的看法是,首先设法找到你要找的人比较重要。”看姚印没反映,又问:“你到底要找谁?”

 “你见过的,昨天中午跟你擦身而过的那个中国人!”姚印继续走。

 “他呀……” Anna 拖长了声音,“我刚才看见他了!”姚印站住不走了。

看见姚印以一种 F1 分站赛开赛前舒马赫看新科年度总冠军阿隆索的眼神儿盯着自己, Anna 连忙解释:“大概十分钟前吧,我追你出来,出电梯的时候,在北楼门口,看见他进电梯,他还看了我一眼,你没看见他么?”看了一眼姚印,她连忙说:“你当然没看见,你在我前面那么老远!”

 

  2001.9.11 清晨 8:48 南楼北楼之间

  她们并排走出来,天气晴好,日光耀眼, Anna 要高大的多,可是只有小步跑才能跟上姚印的步伐。“今天天气真不错,你看,阳光多足啊!”姚印的脸色实在是太让人担心了, Anna 一边喘气,一边没话找话,“听,飞机引擎声,你知道嘛,这种引擎声你听习惯了,会觉得它非常非常的动听!……连飞机都非得这么低……不会是做表演吧……不对啊,看机身像是 767 ……哦!天!!!”宛如梦幻。

  最初的感觉像是地震,大地和南北双塔都震动了一下。北塔中上部就在两人头顶斜上方炸开了。姚印甚至没有看清飞机的模样。发出的响声不仅巨大而且尖脆,万顷碎片从火光里瀑泻下来,像憋了许久,猛然从淋浴喷头里爆发出的亿万水珠一样洒向地面上每一个人。

  几乎地面上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痴呆。可以负责的说, Anna 是当时所有人中第一个表现出生物本能反应的人,她转身狂奔。人们反应过来了,尖叫痛哭,集体奔跑,大脑中全是空白。

  跑出去 十米 , Anna 头脑的意识恢复了,她停住回身望去,在呈辐射状往外奔跑的人流中,姚印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北楼的浓烟和火光,先于气团、火焰和各种碎片冲向她的是撞击和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波,使她浑身抖动,象一片秋天的树叶。

  Anna 破口大骂了一声,狂奔回去,撞到了一个白人老头,摔到在地,爬起来,一把拦住姚印的腰拖着她往回跑,姚印的两只脚在地面上滑行。

  十秒钟后,暴雨般的碎片倾泻在她们的身上,满头满脸,两人扑倒在地。 Anna 的下意识的用一只手臂护住自己的脸,只是想,千万千万不要毁容啊!她艰难的起身,坐在地上,看到一副科幻片里常见的末世景象。北楼上部浓烟滚滚,刺鼻的焦臭味儿,天色发黄,天空中全是纸,还有很多黄色的棉絮一样的东西,甚至还看见地上有一双飞机上用的拖鞋,烧焦了一半,就在她的旁边。有人从北楼上跳下来,一个又一个。

  北楼里开始有人蜂拥而出,大楼 60 层以上一片火海。看着他们, Anna 抬头从上往下数了数北楼着火的楼层,忽然想到自己这次好像属于死里逃生,感到无比的畅快,不禁咯咯的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声音变调,逐渐低沉,逐渐嘶哑,又高亢起来,她嚎啕大哭。

  不知哭了多久,她停下来,发现身边的姚印同样坐在地上,把面颊埋在双臂里,无声而激烈的抽泣,她的左上臂内侧的衣袖上浸满了鲜血。

……

  当两座大楼轰然倒下的时候,方园几公里的地方漆黑一片,浓烟里全是灰乎乎的粉屑。姚印、 Anna 和其他千万个人一起,从浓烟中走出,浑身漆黑,一片茫然,仿佛整整一个师的从血与火的战场上溃败下来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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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在全世界的屋顶

  只怕全世界同时都下雨

  我站在全世界的屋顶

  一种无处躲雨的恐惧

 

  我站在全世界的屋顶

  只怕全世界同时都下雨

  我站在全世界的屋顶

  一种无处躲雨的恐惧

  一种失去你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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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11 事件微观后果:

  1. 飞机撞击在北楼的 90 层左右, Morgan Stanley 公司世贸中心位于 91 层,其员工及姚印公司的小组共 288 人,除姚印, Anna ,一人迟到,十八人出差,一人因病未到共 22 人外,其余全军覆没。

  2. Anna 本来少年得志,颇有点咄咄逼人,经此“ 911 一语成谶,摩根斯坦利全军覆没”一役之后,为自己恐怖的诅咒能力所震惊,深自收敛,很少再被人听到说出关于别人的负面评价,同事朋友都说她成了一个和蔼可亲的完人。

  3. 9 月 12 日 ,姚印回 D.C. 公司本部报道,其后放假一周。假期结束后,她工作加倍勤恳,升职迅速。半年后,因工作调动回到亚洲,此后再没有在美国长期工作过。

  4. 姚印摔坏的 Versace 眼睛盒,送眼睛店修理,耗资 72 美金,完好如初,没有再损坏过,一直使用至今。

  5. 联邦政府最终确认的 911 伤亡人数为: 495 人死亡 , 6453 人失踪。好事者李千月曾经查阅过全部死亡失踪名单,没有冷刚的名字。

 

  2003 年 13 月 31 日 17:08 中国 帝都 嘉理中心宴会大厅

  姚印疾步走到门口,带来一身的冰冷气息,“鲁婷,不好意思啊,三环又堵车……”“印子姐,没事儿,领座儿这事儿你是客串,我是主打,离了客串我勉强也可以,虽然我认人没你多。不过公司里的我基本都认识,外面客户什么的我都是问张军,市委书记,政法委书记,我最近看了看 1 台的帝都新闻,也算是能认出来。”鲁婷笑嘻嘻地,一套鹅黄地套装穿得端庄又俏丽,额头有少许细密得汗珠。

  时间比较晚了,公司的新年晚会已经开始,来宾基本到齐,门口的引导任务比较轻闲了。姚印,鲁婷,张军站在门外闲聊。

  姚印从门缝里望着里面,法律及公共关系部地 Mary 正在唱一首叫做“三尖刀”地歌儿:

……

  中间主刃刺向我,伤心沥血;

  两边尖划过空间,他也难以幸免;

 

  当生活迎面扑来,你伤心绝望;

  快使用三叉戟 玉石俱焚,

  快使用三叉戟 玉石俱焚。

 

  当生活迎面扑来,你不知所措;

  快使用三叉戟 见招拆招,

  快使用三叉戟 见招拆招。

  ……

 “ Mary 真是好嗓子,高音通透啊!”旁边张军由衷地赞叹。

  “张军,你不是一直自称帝都歌皇嘛,怎么,服啦?”鲁婷对张军就不那么客气了。“没进咱们公司前谁也不服,现在服了!公司里卧虎藏龙啊,听说 Mary 进公司前是东方歌舞团的独唱,民族的,现在改 pop ,还是震倒一片啊,你看……坐中间那桌的那书记眼睛都直了,下次 Mary 去公关他准没问题。”

  “得了吧你,少败坏领导形象,你这侧后方视角,怎么看人家眼睛啊?”

  “你看啊,他脖子往前伸的那么直,眼睛要是不也直了才怪呢!不过要是好嗓子,还是印子姐的那个朋友,那次她来帝都,碰到我们一起去 K 歌的那次,叫什么来着,哦,千月的,厉害!”

  姚印看他们有拌嘴的趋势,插话说:“诶,今天气氛好像不对啊,人人都好像不太放松,有点怪……”

 “你不知道啊?”鲁婷张军一起问,两人还对视了一眼。

 “怎么了?我早上飞机飞上海,下午飞回来,飞机还晚点,没去公司。”

 “办公室遭窃啊,今天早上上班,我们公司遭窃,跟洗劫是的。”

 “丢什么了?”

 “主要是笔记本和台式电脑的硬盘……大许都要哭了,他硬盘没了,今天还要 present 的……当时报案了,开始来了几个警察,说是市局的,还是我负责接待的,后来,中午的时候,来了好些又,这回是公安部的说是,其中一个头目,一个字,帅!……”

 “鲁婷你不要这么色迷迷的好不好,看见个略为平头整脸的都说帅……”

 “我看你就不帅。”

 “调查有结果么?”姚印问。

 “不知道,可能没有吧,哪有那么快?”

……

  说了一会,以跳跃性思维见长的鲁婷又开始讨论姚印的包儿,“印子姐,你这大 Birkin 包真好, 35 厘米 ,东西装的多,又有型,我一直很喜欢,本来想花 9000 米 买个假货,又怕你们这些精英看不起……”

 “什么? 9000 块买的还是假货?”张军颇震惊。“这真货要多少钱?”

  说起这些事情,鲁婷就基本刹不住车了,开始滔滔不绝:“震惊了?不过以你认为 Giorgio Armani 就是顶级西装的品味,震惊也属寻常……你看看印子姐,开开眼。印子姐这件羊绒短大衣,王府饭店有售, 55000 米 ;里面 Chanel 套装,是 04 年春季的新品, 4300 刀,帝都没卖的……印子姐别惊讶,我 Chanel 网站上看的……告诉你张军,现在国贸中心的的白领金领,多少都有个 Versace 的围巾, Prada 的钱包,这是一个消费层次,以后找老婆结婚,别被这个消费层次的给唬住;印子姐这种 Chanel , Gucci 套装大衣,是另一个层次……”

 “知道印子姐为什么单身了,消费在这摆着呢,一般老板老总都罩不住啊!”张军想幽默一把,看看姚印脸色,赶紧往回圆:“对不起啊印子姐,我不是有意暴露你婚姻状况……”

  鲁婷意犹未尽:“这 Birkin 包,是又一个层次。用 lv 手包的都是中产阶级刚脱贫又积极向上追求幸福生活的。 lv 的主打是旅行箱,不过一套四只要 1 万多刀,一般人不用;真正的象印子姐,还有你朋友千月姐这样的,只用 Hermes ……这 Birkin 包我就见过印子姐用过三个不同的……不用这么看我,我这是为了工作,不了解这些,我们怎么能最短的时间里分辨出潜在客户,又大致了解客户的经济实力呢?”

  姚印实在听不下去了,冲走廊尽头抬抬下巴:“有脚步声,有人来了。”鲁婷这才安静下来,三人注视走廊尽头。

  脚步声近了,绕过拐角,过来仨警察。
 

 

 


当本遇上本小姐

作者: U_turn

来源:未名交友

  所有的人都相信,本是个现实主义者。

 “我这人向来只看重事实,” 本说,“这个世界根本就是弱肉强食,狗吃狗。”

  当然狗是不吃狗的,但是没人试图纠正本,谁叫他长了一个麻烦而顽固的脑袋呢。午餐时间是本的申讨大会,他会列举伊朗问题,伊拉克战争,两韩问题,台独新独车臣埃塞俄比亚饥民,总之一切世界问题就是本的问题。本在说到饥民的时候,还不忘挑出汉堡中的洋葱圈,企图让近旁的鸽子叼走。可是鸽子闻了一下,理也没理就飞走了。

 “你知道人生多没意思,” 本接着抱怨人事,“最后还要痛苦一死。要是反过来活一趟多好。先从死亡回到生命,然后老在家中,然后因为太健康了被踢出家门。领一阵子养老金,再去工作。工作第一天就拿个大奖章。然后工作三四十年,直到足够年轻了可以享受退休。喝酒啊,开派对啊。再去读高中,初中,小学,当一个小孩。什么责任也没有,就穷玩。最后的十个月在子宫里渡过,那地方就象桑拿室一样,温暖舒适,想要什么踢踢腿就成了。最后在一次性高潮中结束生命!多棒!”

  本有奇特的想象力,可是在公司里并不受欢迎,他那讨人厌的嘴巴自然是一个原因。比如说某小姑娘新婚,别人都去祝贺,他老人家却说,“结了婚,生命的一半就已结束。”某人新得贵子,他说,“生命的三分之二结束了。”有人给小孩取名叫玛雅,他说,“这个名字太不吉利了。我认识两个玛雅都出车祸死了。”所谓乌鸦嘴,可能指的就是他。

  本维持单身状况很多年了,没人觉得他有可能会陷入爱情。正如他所言,“战争和爱情都只有两个结果:杀死和被杀死。”他是个和平主义者,不喜欢杀与被杀,所以呆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安之若素,偶尔嚼嚼嘴皮子。

可是一天午餐的时候,本对我说,“我想我恋爱了。”但是他接着说,“不过我不会一头扎进去。我没那么傻。”

 “为什么?您老岁数也不小了,也该张罗张罗自己的事了。”

 他瞪着我,仿佛看一头怪物。“很显然,你从来没恋爱过。”

 “我的事跟你的事有关系吗?” 我往旁边挪挪,以示清白。

 “再往前发展,就等於把脖子让给别人,引颈待割。”本夸张地抱起双拳作秀,“求求你,爱我吧!怎么可能?除非她来追我。你说我为什么需要恋爱?”

  我知道他在想我央求他陷入恋爱。可是我难以想象本抱着一个女孩的形像。他穿的衣服总是皱巴巴紧缩缩的,又喜欢学了美国人的样子将双臂枕到脑后,让旮肢窝的浓郁气息无限制地扩散。让本搂着一个女孩子?这太恐怖了。

  “我想我得回去了。下午一点半还有会呢。”

  “急什么?”本说,“那些会又臭又长,都是些垃圾会。”说话间将手中的汉堡纸团了一团抛向 五米 开外的垃圾筒。没命中。施施然拍手走人。这是他的惯然作风,派对上吃得最急的是他,最先拍手走人的也是他。

  我摇摇头,心想,你才象垃圾呢!“嘿,你这象什么?太有损国人形像了吧?” 本不请愿地走到垃圾筒,拾起纸团。

  “哎,我的事你别跟别人讲。” 本叮嘱道。

  我哼了一声,以示不屑。

  跟本相反,本小姐在公司人缘奇佳。公司上下,大道小道消息,我是转站中心。你知道美国公司里人种复杂,圈层众多,白人一个圈,黑人一个圈,印度人一个圈,圈圈相套。中国人跟其他人种之间除了工作之外,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本小姐属於跳圈圈的那类,一则相貌甜美,二则口齿灵利,将消息传来送去,本与本小姐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当然,这么说有点抬高自己的意思,在公司混了几年,职位只是比最底层高一层,到头来也没把自己嫁掉。

  可恨的是,公司里的人一致认为我是本的朋友。当他们私下窃笑本的种种言行时,看到我会说,“对不起,忘了你是本的朋友。”“他不是我朋友,”我总是回答说,“只是偶尔一起吃午饭而已。”有次苏想邀请一帮人去滑雪,担心地问我本会不会去。我说不会去的,因为他怕摔跤,尤其怕在别人面前摔跤。为什么我这么说?大凡自负且要面子的人是不愿意在人前出丑的,本也不会是例外。果真苏邀请本去滑雪,本托辞不去。自此以后,大家都邀请本去滑雪。

  尽管如此,我还是愿意和本一起午饭,听他讲些废话。在这个人情冷漠的世界,并没有多少人关心与自己无关的人,找一个饭友也不是容易的事。苏曾经很同情地对我说,“你怎么老跟本呆一块儿?你不觉得他有体味吗?”我说,“这也不是他的错呀。”圣诞节的时候,我借机送了本一瓶克隆香水,本则送了我一本书, Automatic Millionaire ,是教人如何省钱,投资,买 401K ,退休后自动成了百万富翁。 实际上就是教人如何做一个穷百万富翁。本受了此书荼毒之后,又来荼毒本小姐,帮我戒掉烟,戒掉星巴克的咖啡,午饭也成了自带的饭菜。前段时间我看中了一双十八美元的拖鞋,在他苦口婆心之下终於没有买回,战胜邪恶的欲望之余却有痛不欲生之感。至於我送他的香水,好象是打了水漂,本是从来不用,照放毒气不误。苏说,“香水怎么可以随便送呢?他会误以为你对他有意思的。”我的头又疼了一回。

  本在我面前从来没提起他的爱情历程,可现在他居然说自己爱上了某人。我得离他远点,上帝啊,求求你,那个某人不是我。

  我有意地不理本。他在的地方我不在,他想去的地方我不去。去他的穷百万富翁计划吧,本小姐星巴克照喝,拖鞋照买。既然本要过穷日子,我也乐得找没他的地方消费去。

  可是有一天我在星巴克碰见了本。他咕囔着说,下午犯困。“公司里不是有免费咖啡吗?”“过滤咖啡难喝得很,”本说,“有日子没见你了。很忙吗?”我点点头,“忙。”“你喝的是什么?”“ Espresso ”我抱着咖啡匆匆离去。

  本再不劝我省钱了,去星巴克也去得频繁。有一次我看见他在门口皱着眉喝 Espresso ,一边嘟囔着,“什么破玩意?这么苦。”我心想,难喝你喝啥?花钱买罪受。这人是够怪的。装作没看见推门往外走,却被本叫住。“嘿,还记得上次我提的那人吗?”“啥人?”我装糊涂。“那人啊!我说我爱上的那人。我们两之间完了。” “噢。” 我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不知怎么的,有些如释负重。“ I ' m gonna to sip it in Espresso. ( 我将在咖啡里体味失恋的感觉。 ) ”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战争和爱情,只有杀与被杀。想开点吧!”

  本脱离被杀的死亡状态,进入痴呆老年状态,总是找我聊天喋喋不休那个莫须有的失恋女友。“她说她没准备好,” 本说,“并不是不爱我。”

 “你这人缺点男人气概,”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说,“没听说过霸王强上弓吗?”“呵,好象你很有经验嘛。”他的眼神变得很猥亵。“恶心!”我把他踢了出去。

  一眨眼又到了冬季,我的三十就快要来。朋友问生日想怎么过,我说滑雪吧。天气预报有大风雪来临,可我还是不顾死活要去。三十是个可怕的数字,必须干点特别的事才能忘记它。苏和她老公只好打点行李陪我走一趟。问谁去,谁都摇头。可是问到本时,他说他去。本说,“我很久没做新鲜的事了,应该学习滑雪。”

  Okay , go. 一行四人,把东西装上苏的大吉普,颤颤惊惊向雪山进发。第二天,大雪飞扬,必须象车窗刷子那样不停地处理防风镜上的积雪才看得清。苏不愿去滑雪,说镇守大本营给我们弄火锅。苏老公说没问题。有点担心本,他却说没问题,挥挥手,让我们自己滑自己的。

  本岂非不愿意在人前摔跤,他根本不愿意摔跤。我想等他,他却总在整理雪俱,挥手让我们先走。再回首,本已不知所踪。一天下来,不知他在哪个角落滑雪。吃火锅的时候本出现了。问他滑得如何,他说不错,一块小蛋糕,容易得很。

  苏偷偷地对我说,本根本不会滑雪,他一直在初学者滑道练习。“不会转弯,不会停止。”苏摇头,“我在阳台上看见的。真可怜。”然后补充道,“本对你有意思,我闻都闻得到。你应该想想,认真对待。”

  认真对待本?那个可怜虫。那天晚上我多喝了点啤酒,大叫着三十万岁,三十女人一朵花。还说了些什么,不记得了。第二天醒来,头疼欲裂。发烧了。

  偏偏天气风和日丽起来。本和苏夫妇二人都去滑雪,只我在旅馆。

  傍晚的时候我到了阳台上,看见本在粉红道滑雪。正如苏所言,他根本不会滑雪。不会转弯,不会停顿,直线到底,冲向巨大的雪包,冲撞声清晰可闻。一次又一次,不知这样的运动持续多少次了。本来我可以走过去,教他如何转弯,如何停顿,摔倒了如何爬起来。可是我没那么做。没有人那么做。是他的错,还是我们的错?

  我穿好衣服,走到粉红道。本再次冲下来的时候,我向他挥手。这次他没冲向雪包,而是屁股向后式摔倒。他气喘吁吁地脱掉雪俱,手套,防风镜。“你怎么来了?吸引我注意力,害我摔跤。”

 “别装了,” 我说,“你很差劲,你知不知道?”

  本的脸有些泛红,“我知道。用不着你说。”

  我一把雪扔在他脸上,看着那张红脸变得错愕。“你差劲!喜欢谁,就是不说。喜欢我是不是?我都三十了。跟三十的女人玩什么玩?”
“我知道,女人过了三十就回不了头了。”

 “那还玩什么玩?” 我瞪着他。

 “我……,” 他吞了一口唾沫,“我喜欢。”

 “可我不喜欢!”我又朝他脸上扔了一团雪,转身欲走。本拽住我,“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类型的。你喜欢苏老公那种类型的是不是?可你也得考虑一下自身的条件啊!”

  我几欲晕去。对,我是喜欢苏的老公,谦和,幽默,嗓音浑厚。头一次遇见他是在苏的家宴上,回去后我就大哭一顿,抱怨自己不是苏。这么隐秘的心事,本怎么知道?

 “讨厌!不用你管!”我绣拳飞舞,却被本抱住。奇怪的是,我闻到的不是体味,却是一股熏衣草的香味。是我送给他的香水味。

 “嘘,嘘。安静,安静。”本说,“一切都会好的。会好的。没有人会知道,没有人会笑你。”

  我渐渐停止了挣扎,却想起了我的父母。突然明白了我那非凡的母亲怎么会嫁给一无所有的父亲。“爱情是很神奇的。” 母亲曾说。

  当我们手牵手回到旅馆时,天已经黑了。苏看见我们的样子,立刻明白,笑了起来。“本,看来这趟雪没白滑。”“他很差劲的,”我说,“没我拯救,他就完了。”

  爱情,也许就是互相拯救。

 

 

 

 


标 题 : 饭团眼里的人物 1-5

作 者 : fanfan

来 源 : 未名空间

  饭团眼里的人物( 1 )

  我到北京的那一天,是 1997 年 9 月 4 日 ,一个凉中带燥的初秋午后,因为提前一天到校,没有接新生的校车可坐,我和老爸按照报到说明,从西站乘坐长盛不衰的 320 路公车,杀向学校。

  公车在友谊宾馆附近堵了很久,就在这段时间,我旁边站着的一个 GG 开始和我聊天,当年不明白为什么,没过几年我就明白,到学校报到的新生其实压根不用在脑门儿上刻字,因为实在太傻了,远远一眼就能从人群里认出来。他说他是北航的硕士生,我当时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因为他穿着一件已经变成灰黄色的白色短袖 Tshirt ,还有几个破洞,我当年觉得实在难以接受,可是也没有别人可以信任。下车以后,他很热心地把我们带到了学校门口,那一刻我才真正相信他,看看老爸眼里的怀疑也抹去了。 他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他的地址姓名,那时候似乎还很少有宿舍有电话,他叮嘱我一有了地址一定要给他,然后就走了,纸上的字迹清秀飘逸,很难想像是出自那样外型的人之手。

  一个月以后,我带着一张写着我地址的纸条去找他,因为答应过,而我也实在没有别的法子可以知会他。那时候还没有四环,我顺着中关村那条破破烂烂的路一直往东走,左拐右拐再左拐再右拐,若干次后终于到了北航,在学校里遇到了很多新生,这次他们的脑门儿依然没有刻字,可是他们戴着校徽,我带着一肚子得意的坏笑从他们身边路过,心里充满了俯瞰的志得意满,因为那时候我已经不戴校徽了 -_-

  但是找人却并不顺利,我在一个洗手间对面的臭水四溢的宿舍门口了停下来,左敲右敲无人应答,我只好把纸条交给了隔壁宿舍的 GG ,那个宿舍是我至今为止见过的环境最糟糕的学生宿舍,很多年以后我偶然唤起当时在几块砖上蹦来跳去那一幕,都忍不住想,有一些人,可能终身被一些不由自己控制的糟糕运气围绕,大至事业婚姻,小至生活点滴,这一点似乎不是性格决定命运这一句话可以尽述的。

  后来他就常常来找我聊天,我们聊很认真的话题,他总是慷慨激昂,在当时的我眼里,他的一些思维方式近乎荒谬,比如集体踏青,他也会从中寻找一些理论和动机,以意义来说明自己的一切行为都是合乎道理并且有必要的。现在我也会给每一件要做的事情扣上一个帽子,我不太明白,这是进步或是退步。

  有一天他来找我,说他要走了,去一个偏僻的基地实习,送我一本没用完的通票,又交给我一包东西,让我送到我们学校的女研究生宿舍,转交给他的昔日女友,那个女生很淡然,收了东西谢了我,随口问了几句,我感觉她对他的境况有那么一点点残存的关心,但是脸上又有一种愤怨交杂的表情,但是感情是断然片瓦无存了。

  我出来跟他描述了过程,并且评价那个女生看起来很好,他极其恼怒地接过了我的话茬,说:你说她很好?其实不是的,她很坏的,很坏的。。。写到这里我似乎又能看见他倔强的脸上厚厚的嘴唇嚅嚅地说着这话的表情,除了“很坏的”,他似乎也没有更恶毒和清晰的形容词来描述他的 EX ,我不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我当时只不解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追问什么。

  之后断续收到他的来信,说在那个偏远的地方没事会教很多小孩子学习,和他们在一起,生活很简单但是很快乐。他的来信抬头一律是生硬的“朋友××”,让人读起来觉得格外突兀,好像他把交朋友也当作了非常非常严肃和虔诚的事情。

  忘了过了多久,在我都快要忘掉这个人的时候,一个冬日里他忽然出现在我们的窗口,照旧是不修边幅衣衫不整,人中处带着一点鼻涕的痕迹,他说他和导师闹翻,学位没有拿到,于是回到北京来告状,我除了毫无力道的安慰和鼓励,并不能做更多。对他来说,我是个小很多的小朋友,我除了努力地倾听,没有机会和心态帮助他改善他不断恶化的境况。

  最后一次得到他的音讯,是在那次见面后不久,那时候宿舍已经有了电话,但是他仍然执着地把电话打到了楼长室,他说有权威媒体关注他的投诉,也许有了一线希望,他还要坚持和不公平不公正的势力斗争下去。第二天我在北青报上看到了那篇报道,此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五,六年过去了,不知道他在哪里,是不是平安,有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简单的幸福,公正的待遇,和有意义的生活。。。

  饭团眼里的人物( 2 )

  我们宿舍里有个系花,正如我跟阿胖儿描述过的,我们每个宿舍都有一个系花 ^^ ,因为这种没有公共评价标准的称谓并无官方版本可言,而所有口口相传的故事总是有很多版本的。不失公允地说,在我眼里,美女们都是系花,不偏不袒。

  言归正传,和一个真正的美女同宿舍意味着乐趣无穷,首先八卦原材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其次总是有鲜花可看零食可吃,再次,会认识更多人。

  认识他就是因为他想追她。当时比我们高一级的一个师兄兼我的非正式上级鬼鬼祟祟地告诉我,他们宿舍有人喜欢上了我们宿舍的系花,问我可不可以帮帮忙。成人之美是所有大妈最热爱的事情,何况师兄开口,我义不容辞地答应了。

  于是我们约定某个晚上交谈,我是那种会先主观地把人划分为朋友和特殊朋友的人,和朋友我可以谈笑风生说个不停,在另外少数人面前,我常常呆若木鸡,于是那天晚上我口若悬河嘻嘻哈哈了好几个小时,然后发现我们在很多事情上有相同看法,大概可以做很好的朋友。

  此后我就不断地在美女面前美言美言再美言,终于他们开始约会了,他尽可能地利用了所有从我这里获取的情报,投其所好, MM 对他的态度也远远好于其它追求者。客观地说,仅仅从外貌判断,他和系花 MM 搭配是绝对合格的,事实上如果他不是主动出击,我想会有很多 MM 对他产生兴趣。

  当我们都带着欢欣的窃笑偷偷在旁窥探他们的进展时,忽然有一天,他告诉我,他决定不再追求系花 MM 了,这个消息毫无来由,对我来说犹如一个微型晴天霹雳,他说他想了很久,觉得他大概是很欣赏她,可是,欣赏的话不一定要得到,对于只懂占有欲的我来说,这种想法虽然合情合理,但依然令人难以彻底接受。然而不接受也是徒劳,忍受了几天系花 MM 拉长的脸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按道理这时候维持我们联络的原由已经不存在了,幸运的是,我们的友情分毫无损地保留了下来。

  第二个学期,有一天他喜孜孜地跑来告诉我,他有了一个 GF ,是她追他,一个文科 MM ,就住在我们楼上。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 MM 那张文气的小脸。无数个晚饭后的黄昏,我看见她从楼梯上奔下来,两个人消失在橙黄色拉得长长的树影里。

  那时候我每天晚上去看书,经常稍坐一会儿就溜出教室,到五四去遛弯儿,很多个晚上远远看到他们在三教旁边的空地上聊天,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甜甜蜜蜜地拥在一起,教室里白色的灯光照在相映成趣的两副眼镜上。

  这样的境况维持了一阵子,我记不清楚大概多久,那段时间我们很少有空互相联络,最多路遇的时候寒暄几句。忽然有一天,他满脸胡子茬地跑来告诉我,他们分手了,这次的霹雳比上次力道更大。他说他始终觉得,他其实并不爱她,这样在一起一定会出问题,他说分手以后她给他写了好多信,想挽回两个人的关系,但是他觉得,如果不爱她而和她在一起,就是一种欺骗。

  我无话可说。

  其实在很多年以后,我再想起这件事情,很佩服他当时的判断和当机立断,作出理智的判断并不那么难,但是随之而来的执行力却没有几个人能真正拥有。虽然我们并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积极地避免可能的伤害,往往比虚拟的乐观主义来得更加实用。

  然后我们变得很忙,最后一次聊天是在他们毕业前,坐在草坪上聊到半夜,仍然是非常契合的观点,再次很欣喜地发现,有些人是天生可以做朋友的。

  但是此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络,其实如果想找一个人,很多方式都可以做到,但是我觉得似乎又没有绝对的必要,我想我们一定会再见面,带着一点也不生分的笑容。

  饭团眼里的人物( 3 )

  这是个比较奇怪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它发生在我还年轻的时候,如果是现在,它不会有机会发生。这是不是从侧面证明人是越来越无趣?

  话说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的自行车又一次失窃(这件事情 4 年间发生了 10 多次,我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只好步行上下课,那天下午路过体育馆,顺路蹦进去买了张健身卡,然后走出来,外面站着一个傻大个儿,操着一口怪怪的普通话问我网球场怎么收费,我指指旁边的海报说那上边不是写着么?他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脚下却开始跟着我走,一路问我愿不愿意陪他打球,说他刚刚从日本回来,一个朋友都没有,而且也不知道去哪里可以打,他看起来一脸的诚恳,我那阵子正在到处找强人教我,就随口答应了,本来没有认真当回事情,没想到他很高兴地掏出纸笔,把名字和号码写下来交给我,跟我说周末下午×点西门见,我仍然没有当真,到了宿舍楼,我说要进去了,他站在我背后说,你一定要来阿,否则我会一直等的。我当时没有回头,可是心里非常 ft ,觉得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轻率地给出这么严重的承诺。

  周末下午,我想来想去,还是穿上运动服去了西门,他果然背着球拍站在那里,他说去国关打球人少场地好,我们顺着大路一边聊天一边去了国关,没想到满员,一时间无所适从,他建议去颐和园逛逛,正好旁边有公车路过,我们跳上去,车是去动物园的,所以就动物园了。当时是纯粹的漫无目的,他长着一副大小孩的面孔,虽然是北京人但是口音完全听不出来,反而像是南方人在生啃普通话,不管怎样和这样话多外向的人在一起是不愁寂寞的,所以我们几乎一直在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

  在动物园里,我们很认真地挨个把可以看的动物看了个遍,但是注意力都放在聊天上,坦白地说,在参观完毕动物以后,我已经对他很反感了,他说他恐高,所以我建议去坐摩天轮( //blush 我那时候比现在还不厚道)。

  让我失望的是,他似乎其实比我还镇定,但是他说他惊恐得手心出汗,并且非要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果然手上有点湿乎乎的,我开始觉得有点惭愧,带着一种补偿的心情,我仔细地打量了他一阵子。不知道有没有人记得《花凋》里面对郑先生的描述,我觉得放在他身上大概也很合适,其实这样的人可能是不那么容易令人厌恶的,但是作为一名英勇的愤青,我对他的许多言论和态度都非常不屑,为免破坏气氛,这里就不描述了。

  从摩天轮下来,我们在路边的长凳上坐着休息,正在我从良心的角度出发,考虑要不要对他态度好一点的时候,他欣喜万状地表示要唱歌给我听,现在回想起来,我很想看看自己当时的表情。诚实地说,他的歌声和外表一样有动人之处,可是,当一个人坐在你对面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你,一首接一首地唱情歌的时候,我想大概大多数人都会和我一样,全身万千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呼之欲出,我当时最深切的体会是,如坐针毡这个词大概是为我度身定制的,何况还有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和好奇的上下打量。无独有偶,我有一个女同学也很热爱坐在别人对面不事先预警就开始望着对方的眼睛深情地唱歌,但是她每次这样对我的时候,都会被我赶出宿舍,这一次我却无计可施,眼巴巴地等着他自动停放。

  那一次侥幸逃出生天,我就开始躲着不想再见他,想让一个文科的小孩相信理工科学生忙到没空玩耍没空吃饭实在是太容易了,可他说要我帮忙办健身卡,于是我们只好又见了几次,那阵子他跟我说了很多奇怪的话,对我来说,这些从天而降的承诺简直匪夷所思,除了证明他的随意和幼稚,并不能代表其它任何东东。从那以后我就不再接他的电话,也不再去体育馆健身了。

  夏天的一个傍晚,忽然在路上遇到他,谴责我不和他联系,我只好撒谎说电话号码找不到了,他摸出一个创可贴,在上面写下号码给我,很自然地,那个创可贴很快也被我再次弄丢了。

  大概 1 、 2 年以后,有一天逛街的时候忽然看到那张脸,我连忙闪到一边,不过我想,他应该已经不再认识我了。

  饭团眼里的人物( 4 )

  这是一个很遥远的故事。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学校里有一个漂亮的美术老师,在小小的我们眼里,她的美丽和气质都是出类拔萃无人能及的。如果现在一定要让我回想她的样子,那么大概是这样的:黑色直直的中长发,非常整齐,圆眼睛,不说话时也像是在甜甜地笑,穿着浅蓝色的小西装,身材修长,行动敏捷。

  在我们那样的家属社区里面,一个人很难有什么秘密,即便是小孩子,也能轻易地发现大人之间关系的微妙,她就是那种和大家看似关系融洽,可是实际上没有朋友的人,因为大家都在背后议论她,认为她有作风问题。我猜测她那段时间可能正在两段感情之间抉择,因为这种复杂而奇妙的状态似乎维持了很长时间,一直到她最后终于离开。

  她那时候已经有了两个孩子,长得同样甜美漂亮的姐弟俩,弟弟比我高一级,姐姐比我高四级,可她当时依然那么美丽,可见应该是很早婚的。后来我有幸去到她从前的家里,见到她曾经的丈夫,一个看起来有点落魄但是依然很有神采的男人,身体微有残疾,表情里面有一点冷冷的愤世。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多心太主观了。她的另一个伴侣我曾经见过一次,和她是同行,留着艺术人士的大胡子,在一次美术比赛的指导课上我见到他们,留胡子的男士在小孩心目中都是老人,所以我当时难以掩饰诧异的表情,然而她站在一旁那样幸福地微笑着,让所有人相信即便是不公平的搭配也一定是大团圆结局,何况不公平只是一个孩子眼里的。

  其实我想说的是她的孩子。老师的小孩通常都是大家眼中的焦点,何况是那两个聪明漂亮的孩子,姐姐很早就转学了,我没有再见过她,猜测可能是跟她一起离开了。弟弟是个出名的调皮小孩,古灵精怪,成绩很好但却完全不用心学习,每天和社会上的小地痞们厮混,年纪很小就开始明目张胆地和一些同样是老师眼中毒瘤的小女孩出双入对,种种劣迹使他在学校里无人不知。

  转眼我们上了中学,初二的第一天,班主任把他带来,说他从此转到我们班里了。我不清楚他为什么降级,当时他仍然一脸满不在乎的嬉笑,然而接下来的日子里,却出人意表地极度勤奋,令众人刮目相看,成绩也节节攀升。可能是天赋异禀,所有年轻的女老师都对他青眼有加,任命他做科代表,那段日子,起码从外表上看,他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好学生。

  于是我们也顺理成章地渐渐熟悉起来,我那时候仍然是班长和老大,他向我要求到我家上自习,我惊愕但是没有拒绝。于是我们在我家的小客厅桌边学习,旁边常常放着零食,共享一束台灯的黄色灯光。有时候也一起出去玩儿,我听见他很大声地跟旁边的人说:我就喜欢聪明胆子大的女生。我充耳不闻。

  初三的开学第一天,我们在学校里遇到,很默契地擦肩而过,没有打招呼,似乎大家都知道从此应该变成陌路人了。我身边的女同学很惊讶地问我:你们不是在谈恋爱吗?怎么分手了?我吓了一跳,但是没有分辩。

  初中毕业以后,我再没有见过他。大学某一年回家,听说他吸毒,和我们小学班里另外一个同学一起杀人越货,被处以极刑了。

  其实他本来可以是个很聪明懂事的孩子。

  可能很多时候我们从没有想过,我们做一件事情可能带来的后果,我们也总是忘了关心一些人,或者凡事总要权衡轻重,舍弃一些赢得另外一些,只是在旁人眼里和自己眼里,标准并不相同。

  我只是个旁观者而已。

 

  饭团眼里的人物( 5 )

  这是更加遥远的故事了。

  今天回家的路上在想,其实我是那种很容易遗忘一些东西的人,很多发生在我身上的过往,经历的人和事,在我的记忆里会连最后一丝痕迹都消失殆尽,那么,如果有一些事情至今还会偶尔想起,大概就会永生难忘,虽然道理难明。

  在 20 年前,我曾经是个疯狂的小孩子,随心所欲,任意妄为,抱着一点点不长久的小聪明坐井观天,这一切都随着我六岁时候发生的一件事情而改变,从那以后我的生活环境改变了很多,性格也随之改变了很多。大概有 1-2 年的时间,父母不在身边,万般无奈之下把我们托付给别人照顾,其中一些日子,我们一日三餐在邻居家解决,另外一些日子,外公外婆不远千里到身边看顾我们,这两种情形都会造成同一个结果,就是放任自流,其中尤以前者为甚。

  于是那段时间,我和哥哥变成两个野孩子,没日没夜在外面疯玩,我们的童年还是物质匮乏的时代,又在偏僻地区,实在是玩无可玩,好在孩子的眼光永远比大人独到。和我们一样有空的只有一种人,就是家长真正放手不管的小孩,通常这种小孩都是大人眼里的坏孩子,成绩不好,性格乖僻,行为不端,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每天和这样的小孩在一起。

  我到现在还记得一些奇怪的片段,比如我们挨个躺在建筑工地的水泥板上,一字排开,不论男女大小,每人发一根没有过滤嘴的烟,在夜里形成一种独特的景观,一排参差不齐的红色光点次第闪亮。再比如,我们喜欢集体去家附近的江边玩,偷看约会的青年卿卿我我,然后在旁边装作什么都懂地会心微笑。我们甚至在江岸上挖了非常复杂的地洞和隧道,在里面藏了很多所谓的宝贝。。。我有时侯会很好奇地揣测,如果我的生活没有恢复正常,如果一直那样下去,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

  我们这群用顽劣形容都不太足够的小孩里面,有一个灵魂人物。

  他是一个比较出名的坏小孩,其实就住在我家楼下,父母都是广东人,我从小到大,从没有听懂过他们每天提着嗓门到底在嚷嚷什么,他们都是工人,家里有三个儿子,其实他是父母最爱的小儿子,只是他们大概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把他带到他们想要的轨道上来。

  我现在还记得他的一些事情,比如喜欢去澡堂偷大人衣服里的散碎银子,偷回来总是很大方地买了烟或者汽水和大家分掉,还有,喜欢坐公车,每次有了多余的银子,就会一个人不停地坐公车来来回回,一直不下车,直到彻底厌倦。

  当时我们的要求其实是那么低廉。

  我们在一起玩儿的时候,他大概是小学三四年级,十岁左右的孩子,很瘦,但是很聪明,虽然大人都说他的聪明用错了地方,一张清矍的面孔,其实是很俊秀的。

  我在那群人里面,是最小的一个,除了自己的哥哥,只有他像个哥哥一样对我,其它小孩都是没心没肺只顾自己的典型。

  有一个春天,很流行放风筝,我疯狂地想要一个风筝,可是父母不在身边,没有人买玩具,没有人给零花钱,每天放学以后我都很痴呆地看着学校操场上空各式各样的风筝流着口水,我哥哥一如既往地觉得我无理取闹,不加理会,其实大概也是实在无能为力。于是他说他要给我买个风筝,我们周末一起去建筑工地捡废铁,直到被工人发现大声呵斥,才灰溜溜地逃掉,我们努力凑阿凑,还差的一点空白被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银子填补上了,我欢天喜地地挑了个燕子风筝,其实我们都不懂行,那个风筝重量不平衡,从来没有成功地飞上天过,贴贴补补也无济于事,但是它在我家的阁楼静静地躺了十多年,直到搬家。

  很多事情我都不复记忆了,只记得他对我很好很好,那个时候,没有什么外人对我们好。所有在我无所适从的时候把我当成妹妹心疼的人,都被我深深地藏在记忆里,虽然那时候我们都还是不懂事的孩子。

  然后我的爸妈回来了,我们重新过上了正常幸福的生活,不再满天满地疯玩,那群小朋友,似乎也慢慢散了,因为他们都快要小学毕业了。

  有一天我在楼下遇见他,非常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他对我笑了笑,那张有点发青的小脸上,几乎从未露出过笑容,我心里惊讶到了极点,但是什么也没说,所以至今我每次想起这个人,脑海里出现的模糊的面孔,都是那个瞬间。

  几天以后,小学开家长会的那个晚上,他失踪了。

  又过了几天,有消息传来,有人在江里发现了他,他就这么走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那似乎是一个午后,我站在老房子的楼上,靠着栏杆边,看到他母亲在楼下号哭,一次又一次晕倒过去。我第一次那么近地闻到死亡的气息,第一次那么惊悚地有一种想远避的冲动。

  很久以后我在想,不知道那些永远没有机会长大的孩子,本来可以拥有什么样的人生。

   如果有来生,希望他一切富足,生活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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