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晚是电影观摩课。胖胖的日本 史 老师问大家:谁看过 Akira Kurosawa 的作品?旁边台湾妹妹迅捷回答: Rashomon 、 Dreams 。才知道 Kurosawa 说的是大名鼎鼎的黑泽明同学。那夜,看了黑老师东山再起之作《 Dersu Uzala 》,第二天,看《 Rashomon 》(罗生门)。大概是老了,心灵脆弱多愁善感,看得差点流下泪来。准备改天到图书馆,收罗所有黑老师的作品看一遍。
又要追溯到 long long ago 年前。在我保持每周逃课四次看电影的时代,就看过黑老师的《梦》。奇幻的情节和意象让我至此对黑老师的敬仰如滔滔江水。另外,副产物是对自己产生深切地怀疑:我竟然完全看不懂!难道我根本就没有与天才对话的能力?至此也产生一些敬畏和抗拒,轻易不敢看黑泽明作品。
其实,就算以如今我已高达 100 分的 IQ 来看,《梦》仍是一部需要花费半斤脑细胞去理解的作品,综合了对世界、生死、战争、自然等多方面的哲学思考。一个主题是:其实死亡也可以很美。十多年前,我就在黑老师的教导下,树立了正确的死亡观。
《梦》: 1990 年,据说黑泽明晚年最得意的作品,充满了奇幻的想象力。
第一节:雨中阳光——狐狸娶亲却让我瞧见了!(故事介绍摘自他人影评,婆婆我懒得赘述)
这个梦可能是真的。因为它虽然被导演结构成了教益寓言,但还是大大保留了童真的自然趣味。故事是:一个男孩子被妈妈告知:“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情,我们家不能留下你了。”——他看到的是狐狸新娘的出嫁。狐狸送他一把刀。各种迹象表明,他“必须决死地谢罪”,用这把刀。
因此他到处找狐狸的家。而狐狸的家就在彩虹下面。然后我们真的来到了彩虹下面:那里鲜花遍地,青翠的山峦在雾中若隐若现——谢罪不了了之(他大概谢了,而狐狸原谅了他,于是孩子看到了雨中的阳光),我们却为黑泽对神奇事物的神奇处理而惊叹:狐狸,是神秘的;雨中的阳光,更是不可思议。而这一切都被看到了——这是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物”的意外奖赏。由此我们可以联想到,作为一个从事一生电影的人,黑泽可能有时也会有这种恐惧,那就是看到了太多不该看的事物。但是,他自己通过这个梦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既然从一开始就看到了不该看的事物,那么就看到底吧!也许会有奖赏。这个梦,隐约可以看出一位导演大师的自恋。黑泽远非一个虚无的导演,所以,他也远非能够自动地沉浸到梦里。梦是他的奖赏。老美投资他是对他的奖赏。
还是让我们别这么过多联想吧!我宁愿把它看成一个孩子最初的恐惧:他的恐惧居然是“看到了狐狸新娘的出嫁”!这是一个人生秘密。一个孩子是不应该知道太多人生秘密的。那样他就不被允许回到家里。——就到这里吧!其他的都无关紧要,让我惊奇的是那些灿烂的美景,而不是这些可以引起无数联想的念头。色彩如此缤纷,如此东方;一个孩子的“奥德赛”获得了如此灿烂的回报——雨中的阳光!
第二节:桃树园——盛开的桃花美景只有我一个人在哭泣
这里有日本鬼片的因素(呵呵):房间里明明只有这些人,可是恩太郎愣说:“姐姐,还有一个人。”那些花枝招展的姐姐们张皇四顾:没有,还是只有这些人。
“姐姐,真的还有一个人!”三月三的偶人节就这样被见了鬼的恩太郎搅乱了。
可是,真的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和姐姐们穿得一样花枝招展。是桃花姑娘。她为什么不邀自来?因为,今天是“桃树节”,家家都要砍桃树过节。正如西方人圣诞节要砍松树一样。孩子们高兴的时候,桃树可就遭了秧了。不知不觉中,我们来到了山下,看到了辉煌的能剧表演,他们的背景不是舞台,而是漫天飞舞的桃花、层叠浓密的桃花林,(我数了一下,共有四层)!此时的音乐用的是大乐队演奏的交响乐。一个小姑娘穿着一身白衣,掩映在花丛中,待恩太郎跑上去找她时,她已化成一截被砍掉的树桩。隐隐约约中,还能听见小姑娘脚铃的声音渐渐远去……
美不胜收的场面,激动人心的音乐,童话格调,纯真趣味,这一切就是黑泽导演替桃树所做的梦。最开始的一切头绪到这里都有了结果:一些简单的主题在桃花丛中掩映。如果少一点强烈的功利性的话,如果让它再模糊一些的话(毕竟梦是模糊的),或者人们会更加感动。
这个梦不如上个梦。里面有一句话,可以拿过来说明主题:“桃子可在市场上买到,可是开花的桃园在哪里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主人公的脸上严肃得象是一位环保主义者。
可是我更喜欢开头恩太郎喋喋不休的那句:“姐姐,真的还有一个人哦!”
第三节:暴风雪——狂风暴雪的行程中出现仙子
这可能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梦了。浓浓的风雪。什么也看不见。接着出现了两个人影。听见喘息声。喘息声大概是用很近的拾音器录制,很有逼迫感。我们以为只有两个人,可是过了一会儿,几乎以同样的方式,又出现了两个人。现在是四个人了。听见他们之中一个喊道:“黑夜快到了!
还在吗?(——典型的日本式的缺乏主语的句子,造成了无对象性的问话)……别傻了,我们出发得太晚了!睡过头了!”他们显然互相联络不上。
渐渐地,我们明白了,原来这些人是要到一个营地去。
“再一点点就可脱离这幽谷,到达我们的营地!我不想再听你们的了!”
其中一个显然是个很固执的人。另几个则处在消极的一面。他们不停地怀疑:
“表错了吗?”
“路线错了吗?”
“这场暴风雪是不会停的了!正等着我们的是死亡!”
……
这些话显然对前面那个固执的人是产生了影响的。他们希望有人来,但一个一个影子过去,还是没有人来。要是能睡一觉该多好啊!
“可是,”前面那个人顽强地想到,“不能睡!睡着了会死的!”
局面在令人昏昏欲睡地单调中延续着。这时,我们突然听到了柔软、亲切的女声:“啊——”的哼唱。象安魂曲,又象催人入眠的摇篮曲。那个人终于倒下了,他太困倦了。接着冰天雪地之中飘然来了一位女神!用羽被盖住那个人,嘴里喃喃地说着,象是一种咒语:“雪是暖和的。冰是热的。”这句话在不断的重复中似乎产生了效力——那个人正待听从这明显的欺骗,闭上眼睡去。可是,他同时听到了呼啸的风雪声!那声音提醒他:“不能睡去!睡着了就会死的!”
……这种反抗和温柔的欺骗在继续。力量在不均衡地变化着。正当那个人似乎将要睡去的时候,清醒的理智战胜了女神(尽管睡在她怀里可能真的是很幸福的,甚至是一劳永逸的。多少次,我们在生活中就想这么做了:睡下去吧!那样,这无边无际的烦恼和严酷的局面就会自动认输、就会远遁而去,甚至如果幸运,如果睡得很深,也许还会有梦!),他居然推开此刻令人感到安慰的女神,和她的“羽被”,从风雪中站了起来!他推了推同行的几个人,发现他们真的睡去了——或者说:永远地被冰雪女神收编了过去。他走着,这时女神竟象一件轻飘飘的衣服一样飞走了!
——对这种顽固的人,冰雪和温暖似乎都没有用!他们严酷而清醒的理智比冰雪更可怕!
……最后,这个人听到了山外的号角。营地近在咫尺,我们甚至看到了猎猎的风旗!
音乐渐强,那个人到达了目的地,我却冷得发抖!如果是我,我可能宁愿选择睡去!更不用说,是睡在如此温柔暖和的梦里,尽管它如此虚假——如果真实让人这么心寒,又何妨睡去呢?
对这个梦,目前我只有笨拙地讲述它,在这过程中,我好象有一种讲述自己的幻觉。
第四节:隧道——走过黑暗隧道如同死去同胞的哀叫
场景的确给人噩梦的感觉。兵士脸上的鬼相、狗的狂吠、隧道的深不可测……这个兵士不承认自己的死亡,而事实上,他可能已经死在军官的手臂中(军官是这么说的)。一个死鬼,在远远地看着自己的家,却不能回——这在日本电影里是司空见惯的。在《雨月物语》中,那个死鬼虽然回到了家,但实际上他的家已经是坟场了。这种忧伤甚至连一个鬼也承受不了。但问题不是出在他这里。不一会儿,一整队士兵从隧道里走出,向中将喊道:
“第三中队向中将报道!没有死亡!”
整个梦就是纠缠在“死”与“没死”之间,原来,中将宁愿接受属下已全部战死的原因是:“劫后余生的我没脸见你们!我被俘了!”这些“死鬼”前来报到仿佛是对他的谴责。小日本顽固的军国主义在这里暴露无遗。
最后那只狗又出现,向这已经空荡荡的隧道再次狂吠。
这哪里是梦?这是日本黩武分子的现实写照!黑泽明的死亡观投降于他的荣誉观。荣誉是可以不讲道理的。一个鬼在荣誉面前也可以谴责一个苟活的人。尽管那个苟活的人可能更少罪孽感。
第五节:乌鸦——偶然中我遇见梵高
在《蓝色》中,当主人公以手指轻轻一点乐谱,甚至还未接触到时,音乐就突然响起来,好象它早已经等在那里,只等着一只手指来启动它;在《梦》里,黑泽明面对凡高的名画,也用了同样的手法,这次,他用音乐代替了手指,等待启动的,是凡高画中的境界——阿尔的吊桥、麦田、旁边的洗衣妇……色调和情境完全一样!
想想这些吧——一个人,在一家画廊静静地欣赏着名画,却意外地走进了画中。这个梦是个绝对意义上的幻梦。
麦田的金黄色一下子让我接触了凡高这个主体。如果说,一个人能从作品直接进入它的创作者的世界,那么,是不是也可以通过“人”——这个上帝的“作品”来直接进入上帝的世界呢?
想到这里,我就明白了为什么这只是一个梦——进入上帝的世界是不被允许的,是破坏神圣。那么,凡高是不是被允许进入“美”——这也是一个凡人禁止入内的禁区——呢?或者,他有这种资格进入?
在 1901 年凡高死后的 11 年举办的第一次凡高大型个展上,批评家米尔博用了大量这样的语词(这些语词注定成为今后有关凡高评论的最基本词汇):痛苦的、悲剧的死亡 / 神秘的灵魂 / 注定要疯狂 / 致命的不安 / 异想天开 / 充满热情的、引人入胜的一生 / 艺术的使命 / 传播信仰的需要 / 潜意识的力量 / 美的殉道者 / ……这些词汇在时间的流失中渐渐淹没了一个画家的最初。一个人就这样成为神圣不可亵渎的神圣。
随着时间的延续,“让我们看到主体”也就真的成了一个梦,一个不可企及的梦。
什么时候,有人会给我一付手指,只要我轻轻一点,就会进入某个不被许可的禁区——就象我现在在网上做的那样?
第六节:红色富士山——核电爆炸
不说了,反核与和平主题。
第七节:垂泪的魔鬼——地球毁灭
现在我终于接触了黑泽明的幼稚。这两个梦,象两篇正义的宣言。里面没有丝毫感性,有的是直接的、外表的简单联想。如果说有梦的因素的话,就是第七个梦中一些颠倒的、噩梦般“不可思议”的花——有的茎自花中长出,上面是奇怪的蕾,类似蒲公英;有的花叶残缺不全(玫瑰)……而这些花全都长在沙漠上,这里曾经氢弹、飞弹横飞。结尾,老黑做了结论:“这些都是愚笨的人类自己行为的恶果!”顺便说一句:现在花农们如果一生能培养出这样怪的花来,那他可就发了。
关于红色富士山的联想,没什么大不了:日本就这么一座山值得拿出来,而核能发电厂的爆炸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们自己干的。不用怪别人。老黑真的是老了。
第八节:水车之村
黑泽明的“桃花园记”。加进了一些现代的想法,比如,用鲜花供奉一个癌症病人的死;没有电力,“到了晚上就应该暗,太亮了看不见星星”;木炭取材自自己倒下的树木,而被抢救下来的“几棵树能给你一林子的温暖(相对于一时一屋的温暖)”;有时牛粪也能做燃料……其中的人物:一个自称 103 岁、戴着草帽的老人在做水车。后来他参加了一次出殡,死去的老太婆是他的初恋情人,“但她让我失恋,却嫁给了别人!”他笑着说。最后还是他来给他送葬。
友情忠告各位家长:在孩子成年前别让他们看黑泽明的《梦》,以免产生对人生的幻灭感。
一个女人长得美,是喜剧;
一个女人因长得美被人强暴,是悲剧;
一个女人因长得美被人强暴,老公还在旁边看着,几乎可叫做惨剧;
一个女人因长得美被人强暴,老公欣赏完毕后很鄙夷她,后来老公莫名其妙死翘翘,美女背上杀夫恶名——这只能叫做——黑泽明戏剧。
有人评价《罗生门》为“解构绝对真实和相对真实的伟大的哲学试验主义作品”,听到这样不说人话的语言,除了想扁他或问候他父母亲身体健康外没有其他。我宁愿把黑老师看作一位有觉悟的文艺中年,为妇女维权呐喊了一把。 Anyway, 《 Rashomon 》是黑泽明最负盛名的作品,首次代表亚洲导演拿了当年的威尼斯金狮奖,之后才有张艺谋叔叔等前赴后继,以及如下非常无厘头之“罗生门烤肉”。相信还会前赴后继出现霸王别“鸡”、大红灯笼牌锤腿棒、罗生门无敌生鱼片、阿甘健脑灵之类名牌产品。 |